公主府的书房此刻灯火通明,府外是忙碌收拾行装,准备大婚事宜的侍女仆从,府内,萧明玉却将自己隔绝在一片静谧之中。
书桌上摊满了各种泛黄的医药典籍、江湖杂记,甚至还有一些来自乌斯国的、用特殊符号记录的羊皮卷。
萧明玉的指尖快速划过一行行艰涩的文字,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不对……乌斯记载的‘同心蛊’、‘傀儡蛊’虽然后患无穷,但发作缓慢,需长期引导,绝无可能像徐明礼那般……”
她喃喃自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蛊虫来得蹊跷,凶猛异常,绝非寻常之物,她查了这么久,数十条思路最后都堵死了,安郡王从哪里得来的?
她烦躁地起身,在书架前踱步,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在了那个从谢云归书房带回来的、毫不起眼的樟木盒子上。
这个盒子她之前整理时见过,因其样式古朴,又被他珍而重之地单独存放,她便一同带了回来,当时并未深究。
此刻,在万千头绪纷乱如麻之际,兴许是太累了,这个被谢云归极度珍视的盒子,莫名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萧明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樟木盒子捧到书桌上。
这盒子没有上锁,只在搭扣处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像是曾被主人无数次珍重地开启、合上。
“从前我再三确认,云归说过,书房里的一切,我皆可动,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这是……”
她低声自语,仿佛在给自己寻找一个打开的理由,指尖轻轻用力,掀开了盒盖。
预想中的机密文书或贵重物品并未出现,盒内陈设简单,却因为太过于久远,瞧着像凝结了一段沉重的岁月一般。
里面是一枚色泽沉黯、带着明显撞击凹痕的玄铁箭头和一束用褪色红绳仔细捆扎、已然干枯的陌上草——这是天玺军中寄托平安的习俗。
最底下是几本摞得整齐的、边角磨损的笔记。
她首先拿起那枚箭头,入手冰寒沉重,它大概是谢家将领才可使用,而凹痕处似乎还残留着沙场的金戈之音,打眼瞧着就不像是平凡之物,充满了战争的回忆。
萧明玉盯着它看了良久,而后才翻开了最上面一本、封皮写着《北境巡边录》的笔记。
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是已故老忠勇侯,谢云归父亲的。
出乎萧明玉的意料,里面并非枯燥的军务,更多的是一个父亲、一个统帅对边关与家庭的牵挂:
“珏儿今日又率斥候深入漠北百里,归来时甲胄覆冰,眉睫皆白。此子勇毅果决,酷肖其祖,然为父心实忧之……
“北境阿提拉部骑兵来去如风,悍勇异常,劫掠边民,甚为酷烈,先父当年便是为阻其铁蹄,身陷重围,力战而竭。然谢家世代守此国门,纵万死,亦无悔。”
“云归年幼,体弱不善武,唯好诗书,但仍苦练,比兄更甚,常被家母劝阻。也好,谢家总需有人传承文脉。只是边关烽火不息,为父与珏儿若有不测,他该如何自处?唯愿陛下念及微功,多加照拂……”
萧明玉指尖拂过“纵万死,亦无悔”几字,心头仿佛被重物击中——谢家的忠,是刻在骨血里的。
她放下老侯爷的笔记,又拿起另一本更显潦草急迫的手札,扉页上只有一个力透纸背的“谢”字,是那位英年早逝的世子谢珏。
萧明玉是第一次瞧见这位逝去的小将军,拿到手里心一沉。她缓慢翻开了书页,里面的内容,瞬间将她拉入了那片苦寒之地:
“腊月十八,阿提拉部三千精骑突袭黑水城,城墙损毁,王参将殉国。此部骑兵擅骑射,马匹耐力极佳,战士自幼与狼搏杀,凶悍无比,且极擅利用风雪天气发动奇袭……”
“正月廿七,巡边遇伏。亲卫为护我,折损七人,阿提拉部战士作战时状若疯狂,不惧轻伤,仿佛不知疼痛,疑其战前服用特殊药物或祭祀仪式所致,然未得实证……”
“三月初九,大捷!然代价惨重,阵斩阿提拉部小王,但父亲为救我被流矢所伤,云归来信,言及京城琐事,读之稍慰。只愿烽火早熄,护得身后家国安宁,亦能全我兄弟之情……”
手札在此处之后,再无记录。
萧明玉知道,不久之后,谢珏便在一次更大的战役中,为掩护主力突围,身陷重围,力战至最后一刻,尸骨无存。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情绪还未上来之时,眼泪便已经大颗大颗滴落,氤湿了纸张。
透过这些文字,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如同烈日般耀眼、承担着家族与国门期望的骁勇少年将军,也看到了谢云归在父兄如此光辉映照下,那份深藏于心的压力与寂寥。
他敬她,护她,哪怕受尽委屈亦恪守臣节,不仅仅因为她是公主,更因为这是谢家的门风,是父兄用生命践行的忠君爱国之道,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父兄用鲜血换来的江山安宁。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束干枯的“陌上草”上,心中蓦地一动——谢珏手札中提到的“状若疯狂”、“不惧疼痛”,与徐明礼蛊毒发作时某些失去理智、行为癫狂的症状略有相似,只是徐明礼的情况更为复杂。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北境蛮族,尤其是这凶悍的阿提拉部,是否掌握着某种利用特殊草药或巫术,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屏蔽痛觉的秘法?
可她毕竟是从科学的时代走来的医生,太难以相信这个判断了。除非这天玺并非地球,否则她实在难以想象蛊虫或者这般秘法真实存在。
但这个猜测还是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萧远难不成通过与北境的勾结,得到了这种诡异的秘药,并加以改造,制成了如今用来控制人的蛊虫?
这个推测,比之前单纯的蛮族蛊术更合乎逻辑,也更能解释为何徐明礼身上的蛊虫如此霸道且前所未见。
但也有一个最致命的漏洞——如今的天玺和北境的关系势如水火,国内对北境人层层设防,几乎不可能有任何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