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 12月 22日的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裹住沈记木作工坊的青砖院墙。林微言坐在沈知行的自行车后座，怀里抱着同德堂门楣的模型部件——文化节模型展后，很多同学留言说“想看清榫卯咬合细节”，周教授也建议“完善 1:10缩小模型，用于下学期古建课教学”，于是两人决定来工坊，找沈修文老人指导精细榫卯的制作。
自行车穿过老巷时，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巷尾“王记铁匠铺”的打铁声，格外有烟火气。林微言的脸颊贴着沈知行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衬衫下的温热，还有帆布包传来的木屑香——包里装着祖父特意准备的老砂纸和小凿子，“都是用了三十年的老工具，磨木头不打滑”。
“快到了。”沈知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笑意。自行车在熟悉的朱漆门前停下，铜环上的牡丹纹在暮色里泛着暗光。他刚推开半扇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桐油香，混着松木的清甜，是工坊独有的味道。
“小知回来啦！”沈修文老人的声音从工棚里传来，伴随着刨子划过木头的沙沙声。林微言跟着沈知行走进工棚，只见老人正坐在黄菠萝木工作台前，手里握着把老刨子，面前堆着薄薄的木刨花，像撒了层金箔。
“爷爷，我们来麻烦您了。”沈知行把模型部件放在桌上，林微言赶紧递上从家里带的笋干，“这是我妈晒的，说给您泡水喝，解腻。”
老人放下刨子，接过笋干，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你妈妈有心了。”他的目光落在模型部件上，手指轻轻拂过粗糙的榫头，“这模型的榫卯太粗了，学生上课看不清楚咬合细节。今天教你们做‘粽角榫’，比之前的‘格角榫’更精细，正好适合缩小模型。”
工棚的灯泡亮了起来，暖黄的光笼罩着工作台。老人从工具架上取下一个木盒，打开后露出一套迷你凿子，刀刃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最小的凿子刃口只有两毫米，刻粽角榫的‘牙条’正好用。”他拿起一把凿子，在手里掂了掂，“做细榫卯，先得选对料——松木太脆，柏木太硬，就用这老榆木，密度适中，还不容易裂。”
沈知行从角落的木料堆里搬出一块老榆木，林微言凑过去看，木头上的年轮清晰可见，像一圈圈时光的印记。“这是去年从长白山拉回来的，晾了一年半，含水率刚好 12%。”沈知行用手指敲了敲木头，发出清脆的“咚咚”声，“爷爷说，好木头敲着像敲铜钟，闷声的就是没晾透。”
老人笑着点头，拿起墨斗，棉线沾了墨汁，在木头上轻轻一弹，留下一条笔直的黑线：“画榫卯线要‘横平竖直’，差一毫米，榫头就插不进卯眼。”他用尺子量着尺寸，“粽角榫的‘榫肩’要留三分，‘卯口’要深五分，记住‘肩宽卯深，百年不松’的口诀。”
林微言拿出笔记本，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和老人的讲解声、刨子的沙沙声，混在一起格外和谐。沈知行则在旁边打磨木料，砂纸在他手里来回移动，动作熟练又轻柔，木粉落在工作台上，像薄薄的一层雪。
“微言，你试试握凿子。”老人突然说，把最小的凿子递给她，“掌心要空，像握鸟蛋，不然凿的时候会晃。”林微言接过凿子，冰凉的金属柄贴着掌心，她按照老人说的姿势握住，却总觉得别扭，手腕不自觉地发紧。
沈知行放下砂纸，走到她身边，从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手腕要放松，凿子和木纹呈 45度角，这样凿出来的榫肩才平整。”他的掌心温热，透过她的袖口传来，林微言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脸颊也开始发烫，只能盯着木头上的墨线，假装专注。
在沈知行的引导下，林微言终于凿出第一块榫肩，虽然边缘有些毛糙，却比第一次好多了。“不错不错，有天赋！”老人笑着称赞，从抽屉里拿出块点心，“先歇会儿，吃块桂花糕，是巷口‘李婶点心铺’刚做的，甜而不腻。”
林微言接过点心，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像秋天的阳光。她看向沈知行，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腕，眼神里带着点担心：“刚才没弄疼你吧？我握得有点紧。”
“没有，挺好的。”林微言赶紧摇头，把剩下的半块点心递给他，“你也吃，挺好吃的。”沈知行接过，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工棚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有点甜。
休息过后，老人开始教他们做“牙条”——粽角榫的关键部件，要刻出弧形的花纹，还要和榫头严丝合缝。“牙条的弧度要跟着木纹走，不然容易断。”老人拿起刻刀，在木头上轻轻刻画，刀刃像有了灵性，很快就出现一道流畅的弧线，“你们看，这弧线要像老巷的月亮门，圆中带方，方里藏圆。”
林微言学着老人的样子，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在木头上刻画。老榆木的纹理很清晰，她跟着纹理慢慢走，却没注意到木头上有根细木刺——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呀”地叫了一声，刻刀掉在工作台上。
“怎么了？”沈知行立刻凑过来，抓起她的手查看。林微言的食指指尖上，一根细木刺扎在肉里，还渗出了一点血珠，像颗小小的红宝石。“别动，我看看。”他皱着眉，眼睛凑得很近，想把木刺挑出来，可木刺太细，用指甲根本捏不住。
老人也走过来，看了看说：“这木刺是老榆木的‘心刺’，又细又尖，得赶紧弄出来，不然会发炎。”他翻找工具箱，“我记得有小镊子的，怎么找不到了？”
林微言看着指尖的木刺，有点着急，又有点疼，眼眶不自觉地红了。沈知行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里一紧，没多想，抓起她的手，低头就用嘴含住了她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传来，林微言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
沈知行吸出木刺，吐在纸巾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脸颊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松开她的手，挠了挠头，声音像蚊子哼：“我……我就是怕你疼，没找到镊子……”
工棚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灯泡的嗡鸣声。老人看着两个年轻人的样子，嘴角偷偷扬起，假装继续找镊子，实则给他们留空间。林微言低着头，指尖还残留着沈知行的温度，心跳得像擂鼓，连指尖的疼都忘了。
“那个……木刺出来了，就没事了。”沈知行打破沉默，从口袋里拿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的指尖，“这个是防水的，一会儿继续做模型也不怕沾水。”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处理易碎的榫卯部件。
林微言轻轻“嗯”了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工作台上的木刺，小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应该的。”沈知行的声音还是有点发紧，他赶紧拿起砂纸，假装打磨木料，“咱们继续做牙条吧，爷爷还等着看呢。”
老人这时“恰好”找到镊子，笑着走过来：“找到啦！不过现在不用了，小知动作快。”他拍了拍沈知行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点调侃，“男孩子就是要果断，当年我追你奶奶，也是这么干脆。”
沈知行的脸更红了，林微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的尴尬渐渐消散。三人重新回到工作台前，老人继续指导牙条的雕刻，林微言的手腕还有点软，却比之前更专注，沈知行在旁边时不时帮她调整姿势，指尖偶尔碰到她的，也只是轻轻一碰，又快速收回，像怕惊扰了什么。
夜色渐深，工棚里的灯光更亮了。老人煮了菊花茶，放在三个搪瓷杯里，茶香混着桐油香，格外安神。林微言喝了口茶，看着沈知行认真的侧脸——他正用小凿子修整榫头，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抿着，像在跟木料较劲。
“小知小时候学做榫卯，总把凿子拿反。”老人突然说起往事，手里的茶杯冒着热气，“有次凿到手，流了好多血，还跟我说‘爷爷，我不疼，再教我一次’。”他看向沈知行，眼神里满是欣慰，“现在长大了，手艺比我当年还好，连‘暗榫’都会做了。”
沈知行停下手里的活，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爷爷教得好。”他看向林微言，“微言学东西快，刚才的牙条刻得比我第一次好多了。”
林微言脸颊发烫，赶紧低头喝茶：“是爷爷的口诀好记，‘肩宽卯深，百年不松’，我现在都能背下来了。”
老人笑了：“口诀是死的，手艺是活的。就像这老巷的房子，榫卯再结实，也得常维护，不然会松。人和人相处也一样，得互相体谅，才能长久。”他的话像在说手艺，又像在说别的，林微言和沈知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什么，又赶紧移开视线。
midnight时分，第一个粽角榫终于完成了。林微言拿着榫头和卯眼，轻轻一推，“咔嗒”一声，严丝合缝，晃都晃不动。“成功了！”她兴奋地举起，灯光下，木头上的纹理泛着柔和的光，牙条的弧线像真的月亮门。
“不错不错，比我第一次做的好多了。”老人凑过来看，用手指敲了敲榫卯连接处，“声音脆，说明咬合得好。明天再做几个，就能把模型拼起来了。”
沈知行也笑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都十二点了，微言，咱们该回去了，不然宿舍要关门了。”
林微言点点头，收拾好自己的笔记和工具，心里满是成就感。老人把剩下的桂花糕装在纸包里，递给她：“带回去当夜宵，晚上学习饿了吃。”他又拿出个小木盒，“这里面是‘木蜡油’，明天你们来给模型上油，能保护木头，还能让纹理更清楚。”
两人谢过老人，走出工棚。夜色很浓，老巷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亮着，像守护着什么。沈知行推着自行车，林微言走在他身边，手里的纸包还带着桂花的甜香，指尖的创可贴很暖。
“今天真的谢谢你，还有爷爷。”林微言突然说，声音在夜色里很轻，“要是没有你们，我肯定做不好粽角榫。”
“不用谢，咱们是一起做模型。”沈知行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木兰花挂件——是用今天剩下的老榆木刻的，比之前的更精致，“这个送给你，刚才做模型的时候刻的，算是……算是庆祝咱们第一次合作成功。”
林微言接过挂件，指尖触到细腻的木纹，心里暖暖的：“谢谢，我很喜欢。”她把挂件放进贴身的口袋，和之前的桃木平安符放在一起，“明天我带点我妈做的饼干，给爷爷和你吃。”
“好啊。”沈知行笑着点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温柔，“明天我早点来工坊，把模型的底座做好，你不用急，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走到巷口，林微言要往公交车站走，沈知行坚持要送她到站台。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却不觉得尴尬，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老槐树的叶子声，像在说悄悄话。
公交车站的灯很亮，林微言看着沈知行：“你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天见。”
“明天见。”沈知行点点头，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才转身离开。公交车开动时，林微言从窗户里往外看，看到他还站在站台，手里握着自行车的把手，像在目送她。
回到宿舍，林微言拿出那个木兰花挂件，放在台灯下看。挂件上的花瓣刻得很细，边缘打磨得光滑，能看出沈知行的用心。她想起晚上他用嘴吸木刺的样子，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跳也快了起来。
室友赵晓曼还没睡，看到她手里的挂件，凑过来：“哇，这个好精致！是沈知行送的吧？”她暧昧地笑了笑，“今天去工坊，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看你脸这么红。”
林微言赶紧把挂件藏起来：“没什么，就是学做榫卯，不小心被木刺扎到了。”她没说沈知行吸木刺的事，心里却像藏了个小秘密，甜甜的。
躺在床上，林微言摸出贴身的口袋，里面有桃木平安符和木兰花挂件，还有沈知行贴的创可贴。她想起老人说的话，“人和人相处，得互相体谅，才能长久”，又想起沈知行认真的侧脸、温柔的动作，心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因为有他，变得格外温暖。
第二天一早，林微言带着妈妈做的饼干，早早地来到工坊。沈知行已经到了，正在打磨模型的底座，老榆木的木屑在阳光下像金色的粉末。看到她来，他眼睛亮了起来：“早，饼干带来了？爷爷刚才还问呢。”
老人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木蜡油：“微言来啦！快坐，我刚把木蜡油热了，一会儿给模型上油正好。”
三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上油、拼接、修整，模型渐渐成型。林微言的指尖还有点疼，却比昨天更熟练，沈知行在旁边帮她递工具，偶尔帮她擦掉手上的木蜡油，动作自然又温柔。
中午的时候，模型终于全部完成了。1:10的同德堂门楣模型，立在工作台上，粽角榫清晰可见，牙条的弧线优美，木蜡油让木纹泛着温润的光，像真的门楣缩小了一样。
“太好看了！”林微言兴奋地拍了照，要发给周教授和团队成员，“周教授肯定会喜欢，下学期的古建课，同学们就能看清榫卯细节了。”
老人看着模型，满意地点头：“做得好，既有传统工艺，又有现代模型的精细，你们俩配合得不错。”他看向两人，眼神里带着点深意，“以后要是还有模型要做，随时来工坊，爷爷教你们做更难的‘燕尾榫’。”
沈知行和林微言对视一眼，都笑了。林微言知道，这次工坊之行，不仅学会了粽角榫，更让她和沈知行之间，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榫卯一样，悄悄咬合，慢慢牢固，在素年锦时里，绽放出最温柔的光芒。
离开工坊时，阳光正好，老巷里的青石板反射着光。林微言抱着模型，沈知行走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她剩下的饼干袋。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说句话，声音很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贴近。林微言知道，未来的调研之路还很长，传统工艺的传承也很难，但只要身边有沈知行，有爷爷这样的老匠人，有团队的伙伴，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做不好的模型，更没有走不完的路。
就像老人说的，手艺是活的，情谊也是活的。只要用心，只要坚持，就能像这粽角榫一样，牢牢地，长久地，把美好的东西，都留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