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傅冷声问道:“你现在见他们干什么?此刻局势,这不是把为父放在火架上烤吗?”
周景运低声道:“我现在只想见见我的孩子而已。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八十岁,已是人间祥瑞。父亲,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番话的语气和周景运之前的百依百顺截然不同。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孩子。”
“现在这么多人都怀疑我用邪法续命,你偏要在这时去看孩子,岂不是坐实了他们的猜疑?岂不是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周景运的声音轻了下去:“我只想最后看孩子一眼……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您为什么不让我去看?”
周太傅本来愤怒于大儿子出卖自己,现在更加愤怒于三儿子也反抗自己。
“蠢货!他们怎么会死?他们若死了,我也活不成!”周太傅咬牙切齿道。
“不管怎样,我都要去看看。”
“你敢!你要造反吗?”
“您又不是皇上,何谈造反。”
周景运突然冲出宴会大厅。
周太傅连忙喊道:“快!拦住他!”
但周景明拦住了家丁。
他如铁塔般矗立在大门口,无人敢越过一步。
周太傅冲着周景运的背影冷笑道:“没有我的指引,你绝不可能找到他们!”
宋正卿暗暗欣慰,这周景运终于找回了做人的良知和做父亲的责任。
片刻后,周景运回来了。
他手中捧着一个木盒,盒中装着的,正是那肉太岁。
周太傅大惊失色,厉声骂道:“逆子!你想干什么?”
周景运平静道:“我想救我的孩子。”
周太傅忽然冷静下来:“你这是要弑父吗?”
周景运道:“儿子不敢弑父,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
他一遍遍重复着,每说一次,眼神便坚定一分。
满堂宾客听着这对父子的对话,心中都已明了。
肉太岁的传说是真的!
它确是以孩童性命为祭从而为老者续命的邪物!
周太傅缓缓道:“看来你是不让我活了。你想坐我的位置,是不是太心急了些?我与孙儿孙女的性命早已相连,他们若死,我亦不能独活。反之,我若死,他们也活不成。说吧,你想怎么杀我?”
周景运道:“我怎会杀您?儿子并非不忠不孝之徒。但我知道,解除这肉太岁诅咒的唯一方法,便是由血缘至亲自愿代替孩子承受诅咒。”
宋正清闻言微微一惊。
没想到周景运也知晓这破解之法。
不过转念一想,既知用法,自然也该知晓破解之道。
周景运望向林芳:“夫人,你愿意替孩子承受这诅咒吗?”
林芳毫不犹豫:“我愿意!只要把孩子还我,我什么都愿意!太傅大人不是想长寿吗?不是需要生命阳气吗?那就吸我的!我还年轻,足够您吸一阵子。求求您,把孩子还我吧,他们快撑不住了……”
周景运长叹一声:
“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竟亲手将自己的骨肉推入火坑。为人父母者,其实都是一样的。你这个母亲愿为孩子牺牲,我这个父亲也愿意。”
“景运,你想做什么?”林芳忽然明白了周景运的意图。
周景运席地而坐,打开木盒,露出那具人形的肉太岁。
他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将流血的手指,狠狠按在了肉太岁那酷似人形的头颅之上!
“父亲大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此乃天道自然。我们强行续命,终究会遭天谴。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若老天爷要降罚,就都降在我一人身上吧。愿您……安然无恙。”
肉太岁吸饱了鲜血,猛然爆发出刺目红光,将周景运完全笼罩。
他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变化。
那头乌黑头发迅速变白,然后脱落;
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庞急速衰老枯萎。
皮肤松弛,皱纹横生。
不过短短几次呼吸之间,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竟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而高坐主位的周太傅也同样急剧衰老:
红光满面化为死气沉沉。
皮肤瞬间布满老年斑。
头发根根脱落,几乎成了秃顶。
牙齿纷纷掉落,嘴唇干瘪凹陷。
周太傅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和牙齿,可动作迟缓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掉落。
他的手指变得干瘪,皮肤松垮,背脊也迅速佝偻下去。
宾客们纷纷尖叫。
周太傅忽然笑了,声音苍老而平静:“孩子,你做的不错。是为父鬼迷心窍了。唉,去看你的孩子吧,他们就在我书房的密室里。我周家所有财产,全都给你的一子一女,旁人不得染指……但愿这两个孩子长大后,每年能记得给我烧些纸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艰难地转向皇宫方向,缓缓跪下,泣声道:“皇上……微臣……下辈子再来伺候您……”
说完,他脑袋一歪,断了气。
周景明与林芳来不及悲伤,立刻冲向周太傅的书房。
宋正卿等人也紧随其后。
周景明冲进书房,在书架上操作了几下,书架应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中果然躺着两个孩子!
就在诅咒解除的刹那,那两个本已气息奄奄的孩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啼哭!
他们身上的尸斑迅速褪去。
早已干瘪的皮肤变得饱满红润。
那微弱得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在这一刻,重新熊熊燃起!
肉太岁的诅咒,终于被破解了。
周景运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孩子的未来!
他想大笑,却只发出两声微弱的气音。他对林芳轻声道:“夫人。我错了。但我,弥补了我的过错……”
话音方落,他怀中的肉太岁滚落在地。
此刻的它,已失去了所有光泽与生机,化作一截干枯朽木。
周景运如同那肉太岁一般,眼中的生命之光渐渐黯淡,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芳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看着那个以生命完成最后救赎的男人。
那双早已干涸的眼中,终于滚下两行滚烫的热泪。
大将军周景明冲上前,将弟弟紧紧抱在怀中。
宋正卿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探向周景运的鼻息与脉搏,随即对周景明道:“周将军暂且宽心,周侍郎还有一口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