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天牢底层的石阶还沾着前夜雨水的湿气。萧云璃踩着暗处走,脚步没惊起一丝回响。她掌心的伤口尚未结痂,血丝顺着指缝渗出,一滴落在台阶边缘,立刻被黑石吸尽。那血像是活的,微微发烫,牵引着她往深处去。
铁门在前,三重禁制封着,符纹嵌在门缝里,泛着幽蓝微光。她没停,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印,轻轻按在门心。印底刻着凤首衔火图,触符即燃,蓝光退散,门缝裂开一线。
她侧身而入。
牢室狭长,两侧囚笼空着,只有尽头那间还亮着灯。火光从栅栏间漏出,在地上划出几道斜线。她贴墙前行,黑氅裹身,发簪未动,呼吸压得极低。
人已在里面。
贺九瑛站在囚笼前,背对着入口,素衣如雪,指间缠着一根琴弦。那弦通体暗红,像浸过血,正轻轻震颤。贺兰洲跪在笼中,头垂着,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她来了……她要带火回去……”
萧云璃屏住呼吸,右眼缓缓泛起赤光——破妄之眼开启。
视野骤变。
贺九瑛的轮廓外,浮着一层模糊魂影,形如凤首人身,双翼残破,胸口裂开一道深痕。那魂影与她同频而动,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琴弦微震。而贺兰洲头顶,一缕赤金丝线从天灵钻入,另一端,竟连在贺九瑛的眉心。
魂控。
不是术法,不是符咒,是血脉本身的牵引。她用自己残存的魂魄,借琴弦为引,直接拨动贺兰洲的记忆。
萧云璃指尖微动,心火凝刃在掌心成形,却未出击。她知道,此刻若动手,贺九瑛会立刻断线隐去。她要的是真相,不是逃影。
她闭眼,将破妄之眼沉入识海,顺着那赤金丝线反溯而去。
幻境浮现。
千年前,祭坛燃火七日不熄。一名女子立于烈焰中央,赤发飞舞,周身缠绕锁链,锁链另一端,钉入大地深处。她抬手,掌心裂开,一道魂光被硬生生撕出。两缕残魂悬于空中,一缕飞向皇宫方向,一缕落入山野丹炉。
她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如风穿骨:“一入萧家血,一寄贺家胎。待真火重燃,归一者,方为涅盘。”
画面一转,暗室中,年轻时的贺兰洲跪地,面前是一具焦黑的尸身。尸身胸口插着半块凤玉,残魂低语:“以丹引其血,助九瑛归位。她不是敌人,是另一半火。”
萧云璃猛地睁眼。
幻境退去,但她眉心的赤纹仍在跳动,像被什么敲击着。她忽然明白,贺九瑛不是来杀她的。她是被钉在命运里的另一把火,和她一样,被血脉驱使,被宿命裹挟。
贺兰洲突然抬头,眼神空洞,却直直望向她藏身的方向:“陛下……你来了?她等你很久了……”
贺九瑛没有回头。
她只是轻轻拨动琴弦,那根暗红的弦发出一声轻响,像血滴落地。
“你看见了。”她说。
萧云璃从阴影中走出,脚步落在石地上,没有回音。她站在囚笼外,与贺九瑛相隔不过三步。两人谁都没看对方的脸,只盯着那根琴弦。
“你不是来杀我的。”萧云璃说。
贺九瑛笑了,很轻,像风吹过枯叶。
“我是来问你。”她指尖一挑,琴弦崩断一缕,血珠从指腹坠下,砸在地面,发出极轻的“嗒”声,“若归一即毁灭,你可敢走这一步?”
牢中寂静。
风从地底吹上来,带着铁锈和陈年骨灰的味道。贺兰洲伏在地上,嘴里还在念着那句:“她要带火回去……”
萧云璃站着,掌心的血又开始渗出。她没去擦,也没运功止血。她只是看着贺九瑛的背影,看着那根断弦垂落,像一条死蛇。
“你若为劫,”她终于开口,“我亦为火。”
贺九瑛缓缓转身。
她双眸一金一赤,映着牢灯,像两团将熄未熄的余烬。她盯着萧云璃眉心的赤纹,看了很久,忽然抬手,将断弦缠回指间。
“那便看看,”她说,“谁先焚尽宿命。”
话音未落,琴音骤起。
不是旋律,不是节奏,是一记直刺神识的锐响。音波如刃,从她指尖弹出,瞬间穿透萧云璃的识海。萧云璃没躲,也没运心火凝刃格挡。她只是站着,任那音波撞入脑海,激起千层血浪。
她看见自己幼年试炼时跌入火坑,看见父皇在密室中亲手将一道魂影封入她心脉,看见姑姑萧明凰在封印前回头,嘴唇开合,说的不是“救我”,而是“烧了我”。
音波未止。
贺九瑛十指齐动,琴弦全震,每一根都泛起血光。她的声音混在音浪里,清晰如刀:“陛下,这局,你输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