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众人紧绷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此刻焦灼的心绪。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只听得见压抑的呼吸声和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笃—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门声突兀响起,敲碎了死寂。
燕佐恰在此时掐灭了指尖快要燃尽的烟卷,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一瞬,彻底黯淡。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定人心魄的力量:“来了。”
守在门边的一位老兵,无声地拉开木栓。
院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道道沉默的身影如同暗流,悄无声息地汇入院中。
来人约莫二十余众,皆是一身剪裁精良的纯黑立领制服,呢料厚实挺括,在烛光下几乎不反光。
这些人头戴宽檐黑礼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每人腰间都带着一杆火铳,或长或短——长铳沉稳地斜挎肩后,短铳则紧凑地插在腰侧皮质枪套中,枪械保养得极好,泛着幽冷而危险的哑光。
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脚步落地极轻,却自有一股经年血火磨砺出的,与军营悍勇之气迥异的冷冽煞气……
“我在岚安城的人手,不多,都在这儿了。”燕佐淡淡解释道,目光扫过这些精悍的下属。
御国千雪见多识广……
这些人哪里是燕氏家族?
这些人的装束……
跟那个鲜为人知的地下组织完全对应的上……
兄弟会。
事实上,所谓的“燕氏家族”没多少人,实则便是那盘踞天岚各行各业,能量惊人的“兄弟会”的核心成员。
鹤元劫抱臂而立,目光如电,缓缓掠过这群沉默的黑衣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沉声道:“有劳燕老大了。”
至此,“四步杀”已成。
忽然,院角那片瘦竹丛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下一瞬,一道模糊的身影仿佛是从阴影本身中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凝实在庭院中央,单膝点地——正是影钊。
“首领,”他声音平稳,不带丝毫起伏,“宇文父子均在宇文府内,府邸戒备等级一如往常。邢三儿的失踪并未引起什么风波。
另,您吩咐探查的密道已然确认,出口位于中城‘福顺’杂货铺后院的枯井之下。
银染先生及其所属已就位。
持火铳的大队人马亦已在中城各预定地点集结完毕,静候指令。”
影钊措辞极为谨慎,全然规避了“兄弟会”或“刺客联盟”等敏感字眼,只以“所属”、“人马”代之。
燕佐听罢,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只微微颔首。
“好!”鹤元劫拳头猛地一握,骨节发出轻微脆响,眼中寒芒乍现,“这下子他们就没退路了。”
关于密道这事还是千雪那晚说计划时提到的,“宇文家族人人狡猾,想必家中暗藏密道,必须重视……”
真是料事如神。
至此,“五步杀”已成。
燕佐似想起什么,又追问一句:“上官先生那边,可有回音?”
影钊闻言,略一迟疑,才道:“上官先生处……属下递了消息,但……他没有明确答复。”
“上官先生?”鹤元劫面露疑惑,看向燕佐。
燕佐吐出一口浊气,烟雾般弥散在清冷的空气中,低声道:“我原想试试能否请动上官水流出手。若得他出手,此事便会简单很多,不亚于剑神出手。可惜……”他摇了摇头,“看来是请不动了。”
“燕老大思虑周全,已是万分感谢。”鹤元劫郑重道,“无妨!只要那件事不出岔子,大局依然可定!”
他说着,目光转向一旁始终静立的御国千雪。
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微闪,早已将一封以火漆严密封印的羊皮纸密信持在手中。
这信原本是预备交由一正圆大师送往皇城。
“让影钊去吧。”燕佐开口道,目光扫过影钊,“他的剑意觉醒能力是‘隐身’,穿梭皇城重地,比大师更方便,也更不易引人注目。”
这下子大家才知道这人的称呼……
话说……
“隐身?!”
几人皆是一怔,随即面露惊异,看向影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藏的忌惮。
竟是如此诡异莫测的能力!
能将自身隐去,无形无迹!
幸而,此人是友非敌!
御国千雪略一沉吟,长睫微垂,便颔首同意,将信递向影钊:“有劳影钊先生。将此信送至元帅府,务必亲手交到御国千夜元帅手中。”
她语气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影钊心里打鼓,他对剑神有点阴影。但还是双手接过密信,恭敬应道:“影钊领命。”
他稍作迟疑,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小姐,若……若剑神大人恰巧不在府中,属下该如何处置?”
想起那位元帅大人无意间散发的威压,他至今心有余悸。
御国千雪闻言,冰蓝的眸子骤然一凝,仿佛有寒冰凝结。
她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才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若堂兄不在……今夜一切行动,即刻中止,所有人暂居岚安城,再图后计。”
“明白!”影钊不再多言,将密信小心收入怀中贴身藏好,身形一晃,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整个人便如同墨水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原地,再无半点痕迹可循。
小院重归死寂。
时间仿佛被拉长,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
燕佐又摸出一支“忘川”点燃,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青灰色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面部轮廓。
众人或靠墙而立,或抱臂沉思,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剑柄,皆是无心言语。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压抑混合的沉重气息,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院中的阴影再次不自然地波动了一下,影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凝聚,单膝跪地……
影钊气息似乎比离去时急促了一丝:“禀首领,小姐……信已送至。剑神大人……正在府中,已亲自接下信件。”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未敢停留,即刻返回复命。”
看来影钊被剑神给震到了……
好在任务完成了。
至此,“六步杀”已成。
御国千雪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轻轻吐出一个字:“好……‘六步杀’已成。”
影钊转向燕佐:“首领,属下是否继续监视宇文府?”
“去。”燕佐一摆手,“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是!”影钊的身影再次融入周围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鹤元劫直到此时,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都去安排收拾最后的事情。
鹤元劫站在檐下环视屋内屋外……
屋内……
鹤雨纯目光沉静正在擦剑,皇甫逸尘望着雨纯双剑已然背在后背。
烈火云依、南荣宗象对立而站,各靠一面墙,长刀寒剑皆在腰间……
吴怀志的柴刀,麻东岳的短剑,何正桃细剑烁烁放光!明哲推了推眼镜,一把长剑已然擎在手中……
一正圆大师盘坐当中,戒刀横在身前,二目微闭,低声诵经,仿佛超度即将逝去的人……
屋外……
满满当当。
金枭扛着砍刀,走走停停,跟老兵们挨个嘱咐几句……
燕佐也和那些枪手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安排具体战术……
身旁……
御国千雪。
银发微微飘摆,银剑在腰间反射着月光。那双冰蓝的的眸子深邃又清澈,最重要的是……
有她在……
就莫名的安心。
今夜。
……所有能汇聚的力量,已尽数在此。
鹤元劫深吸一口冰冷夜气,声音低沉而决绝,如同金石交击:“万事俱备。现在,”鹤元劫的声音斩钉截铁,落在每个人的心间,“只等最后一件事了……”
院子里的人都抬头……
仰望薄薄的剑网……
还有剑网之外的星辰……
子时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