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黑石地面的裂纹中,残留的黑气如蛇般缓缓蠕动,像是在等待下一次反扑。吴浩的呼吸沉重,每一次吐纳都带着冰碴摩擦的声响,识海中的沙盘光芒微弱,却依旧倔强地悬着,如同他不肯松手的剑。
冰魄剑的裂纹卡在剑柄三寸处,再往下一分,整把剑就得散架。吴浩没松手,指节发白,血从掌心渗出来,顺着剑身流到地上,凝成一串红冰珠子。
头顶的沙盘金光还在撑着,像一盏快烧断灯丝的油灯,忽明忽暗。他知道这玩意儿每亮一息,自己就少十年阳寿。但眼下没人能替他扛这口锅——吴晨曦的肩伤裂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滴,滴一滴,地上那黑石缝就抽搐一下,跟活的一样;陈晓琳左眼红得发紫,眼白里浮着细密血丝,像蜘蛛网;顾清寒的剑收了,可手还在抖,寒气顺着经脉倒灌,脸色比冰碴子还难看。
“别愣着。”吴浩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它退了,不代表它死了。”
话音刚落,地面裂纹里又渗出黑气,不是冲人,是往石像眼缝里钻。那些刚闭上的金红缝隙,又开始微微发亮。
顾清寒咬牙,眉心朱砂痣猛地一烫。她抬手抹了把汗,指尖沾了血——不是伤口流的,是真气耗到极致,体内逼出来的。
“撑住。”她低声道,不是对谁说,是对自己说。
她把最后一口寒冰真气全压进眉心,双掌合十,猛地往下一按。
“冰封·时隙。”
空气里“咔”地一声,像是玻璃被冻裂。水汽瞬间凝成细碎冰晶,悬在半空不动了。那些蠕动的黑气也僵住,像被钉在画布上的虫子。连石像眼缝里的光都卡在将亮未亮的状态,时间像是被人按了暂停。
吴浩识海一松,沙盘金光没再剧烈震颤。他喘了口气,右臂冰鳞已经爬到脖颈,寒毒顺着血管往脑子钻,太阳穴突突跳,疼得他想拿头撞墙。
“十息。”顾清寒牙齿打颤,“撑不了更久。”
玄冰螭站在她侧后方,一直没动。她盯着那尊玄衣使的石像,瞳孔微微收缩。那不是敌人,是护法。上一任守灯人的贴身剑侍,死在三百年前的归墟之乱。她记得那人的气息,记得他临死前把剑插进自己心口,不让残魂被锁吞噬。
她喉咙发紧。
“你认得它们。”吴浩没回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嗯。”她应了一声,嗓音发涩,“都是被吞了魂的守望者。不是敌人,是……尸体。”
“那就别让它们再站起来。”
玄冰螭抬头,看见顾清寒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默契。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抬手。
玄冰螭掌心浮出一团幽蓝寒焰,不是火,是极北暴风雪的本源,是她身为玄冥冰心宿主的命门。顾清寒则将残余真气全灌入右掌,寒气凝成一条冰链,从指尖延伸出去。
双掌相贴。
“轰——”
一股极寒风暴在静滞空间里炸开,却没带起半点气流。所有动能都被“时隙”冻结,只留下纯粹的寒意,像一把刀,顺着冰链刺进每一尊石像的意识核心。
石像眼缝里的光彻底熄了。
黑气被冻成黑色冰晶,簌簌剥落,像焦炭碎渣。整片地面开始结冰,冰层顺着石像脚底往上爬,直到将它们完全封进一座座冰棺。冰面映出扭曲的轮廓,像被埋在透明坟墓里的活人。
第十息。
顾清寒膝盖一软,差点跪下。玄冰螭伸手扶住她,自己也晃了晃,额角渗出血丝,泪痣红得发黑。
“成了?”陈晓琳低声问。
“暂时。”吴浩松开剑柄,任由血顺着指缝滴落,“封得住尸,封不住根。”
他抬头看沙盘。金光已经黯到几乎看不见,像快耗尽的萤火虫。他知道再催一次,自己就得当场脑溢血。
吴晨曦想动,刚抬手就被陈晓琳按住。
“你再做一件善事,伤更重。”陈晓琳说,“别逞强。”
“我不是逞强。”吴晨曦咬牙,“我是怕他撑不住。”
没人说话。
吴浩盘膝坐下,把冰魄剑横在腿上。剑身裂纹还在,但他不管,左手按住右臂冰鳞蔓延处,右手引剑尖寒气,顺着经脉往心口压。
“咔。”
肋骨处传来钝响,像是冰碴子扎进骨头缝。他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但眼神没乱。
“你干什么!”顾清寒厉声问。
“压反噬。”他吐出三个字,牙关打颤,“不然沙盘不认我。”
话音落,识海一震。
沙盘突然自己动了。
不是他催的,是它自己醒了。
三道金光从盘心射出,落在前方三块主石刻上。石面原本光滑,此刻浮现出古老箭头纹路,指向同一道幽深裂隙。箭头边缘刻着细小符文,没人认识,但吴浩一眼看懂:
“逆因之径,唯善可启。”
“操。”他低骂,“又要做好事?”
吴晨曦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最讨厌这设定?”
“不是讨厌。”他抹了把脸,血混着汗,“是嫌贵。一次善举换三分灵气,跟抢劫一样。”
“那你现在怎么办?”陈晓琳问。
“还能怎么办?”他盯着那三道金光,“做呗。”
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裂了一角,是吴晨曦小时候戴的。他一直留着,说留着能压邪气。
“我放走一个被通缉的盗丹贼。”他说,“他知道哪有黑市能买‘断魂续命散’,我没抓他。”
没人接话。
这不算善举,顶多算渎职。
“我救了个快死的乞丐。”他又说,“他偷了药堂三株寒髓草,我替他赔了钱。”
“然后呢?”顾清寒问。
“然后他当晚就被仇家砍死在巷口。”吴浩冷笑,“我白赔了钱。”
“你至少试了。”玄冰螭忽然开口。
“试了也白试,跟这破沙盘一样,规则写死了,不认过程,只看结果。”
“可它现在亮了。”陈晓琳指着石刻,“说明它认了。”
吴浩愣住。
沙盘金光确实稳了些,不是强撑,是……回应。
他低头看玉佩,又看冰魄剑。
剑身裂纹没再蔓延。
“操。”他低声说,“原来它要的不是结果,是……念头?”
“你救他时,真想救他?”玄冰螭问。
“废话。”他瞪她,“我能装?”
“心魔不会说谎。”她淡淡道,“你那一刻,是真的想救人。”
沙盘又震了一下。
金光顺着箭头纹路延伸,像在确认路径。
“所以……”吴晨曦喃喃,“只要心里真想做善事,哪怕没成,也算?”
“大概吧。”吴浩把玉佩收起来,撑地起身,“这玩意儿比我想的还丧。”
“那你现在信了?”顾清寒问。
“信不信不重要。”他活动了下右臂,冰鳞开始缓慢褪去,“重要的是,路出来了。”
他抬头看那道裂隙,幽深不见底,金光指向那里,像一根钓线,勾着某种不可知的东西。
“逆因之径。”他念了一遍,“意思是……先有果,再有因?”
没人回答。
玄冰螭忽然皱眉,盯着其中一块石刻。
箭头纹路边缘,有个细微的符号,像被刮掉又重新刻上去的。
她凑近,伸手摸了摸。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缩手,发现食指破了个小口,血珠冒出来,滴在石刻上。
血没渗进去。
而是顺着箭头纹路,缓缓流动,像被什么吸着走。
“等等。”她声音变了,“这符号……不是‘启’,是‘噬’。”
“什么?”吴浩猛地回头。
她指着石刻:“‘唯善可启’——不对。原句是‘唯善可噬’。”
空气一冷。
吴浩识海里,沙盘金光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惊到。
“噬?”吴晨曦声音发紧,“吞?”
“不是开启。”玄冰螭盯着那滴血,“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