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父亲签字。”
陆狰朝他低头,偏执地请求着。
陆训礼把手中文件放下,低头看着他,“陆狰,听说你昨晚在墓园跪了整整一夜,我想你心里是装着陆家的,既然装着,为什么要让陆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又为什么要帮程浮白扛下这条人命?”
相处这么久,他不信老四是陆狰所杀,可他不明白陆狰为什么要把陆家搅动到这一步。
“……”
宋枕星听着,才明白昨晚那张星空图陆狰是在哪里拍的。
程浮白也不明白地看向陆狰,陆狰对他一直有着若有似无的敌意,可今天却……
“我没为任何人扛,最该死的本来就是我。”
陆狰一字一字说道,“和小姑说的一样,陆家走到今天这步,都是我在推波助澜,我才是罪魁祸首,程浮白是无辜卷进,陆家是被迫反击,需要被解决的只有我。”
由他起,就由他终。
“……”
程浮白和陆训礼都沉默了。
真相如此荒唐,陆训礼也想像陆训言他们一样一走了之,但他有些迈不开腿,他一旦签下这个字,就代表同意让陆狰了结这一切。
他……
签不下去。
程浮白也将文件放下,“陆狰,这文件我可以签,当是承你的情,我认你这个朋友,但……婚礼是我的私事,我不会延迟,并且,你无需为此付出生命。”
人是他杀的,他认,他不需要别人来帮他承担。
说完,他一步步走向前,朝陆狰伸出手,抛出善意。
“……”
陆狰跪在那里,视线定在他的手掌上,一枚婚戒圈在他的无名指上,闪耀的幸福刺眼极了。
朋友。
他都把自己混成夺取陆家之人的朋友了。
陆狰看着,眼中暗得厉害,他没去握程浮白的手,只道,“我不死怎么给这份和解书画上一个句号,两位尽管签,了了这桩事,对谁都好。”
“你就这么想死?”
陆训礼难以理解,有着说不出来的气愤,他真的代入父亲这个角色了。
“是。”
他应得并不迟疑。
宋枕星听得都想笑了,真是果断呐。
她抬起脚往里走去,鞋子踩在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陆狰身体僵住,不敢面对地阖上双眼。
“你说还有未了的事,是什么?”
宋枕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闻言,众人再次看向陆狰,确实,这个疑问他还没解答。
陆狰听她的声音胸口都在发抖,好半晌过去,他才启唇,“我还有求于程先生。”
“什么?”
程浮白问道。
“请你给宋枕星洗去所有关于我的记忆。”
陆狰闭着眼说出来,颈上的青筋跳动,脸上早已没有一丝颜色。
“……”
程浮白愕然地看向宋枕星,她站在那里,双眼泛红地注视着陆狰的背影,嘴唇上分明染着一抹血。
他下意识地道,“洗去记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从未尝试过。”
“在不伤害她身体的前提下试一试。”
陆狰道。
“……”
怪不得问她如果没有他,她会有什么计划……是她说的话让他坚定了的确可以这样做的想法。
程浮白观察着这两个人,想了想道,“不如你们先聊一下,和解书的事我还有一些疑问,可以之后再谈。”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陆训礼。
陆训礼头是炸的,闻言索性大步往外走去。
“伯父,程浮白。”
宋枕星语气淡淡地叫住他们两个人,目光越过陆狰看向文件,“请两位把和解书签了吧。”
“……”
陆狰猛地睁开眼睛,呼吸变乱。
“……”
陆训礼不解地看向她,“你同意?”
她不是陆狰的女朋友吗,她同意陆狰以一死了结陆家血债?
“宋枕星。”程浮白嗓音温和而不妥协,“不是我不签,但莫名涉及我和成璧的婚礼,恕我无法答应。”
宋枕星也不继续游说,只看向一旁的好友,“成璧……”
她目露恳求,长睫颤动。
“……”
许成璧看的心疼,所有的疑惑到了嘴边都在宋枕星的注视中败下阵来,“程浮白,你签。”
“……”
程浮白无言以对地看向许成璧,这她也愿意听宋枕星的?
这是他们的婚礼!
许成璧直接拿过文件打开在他面前,程浮白欲言又止,许成璧无声地将无名指的钻戒展示给他看,有这个比什么婚礼都强,婚礼不代表什么。
程浮白无可奈何,看她两眼接过笔在几份和解书上连续签下字,签得很是用力,然后一眼都不再看转身就走。
许成璧见状连忙追出去。
宋枕星又看向陆训礼,陆训礼冷着脸道,“我会离开中州,但我不会签,我手上沾不了他这条命。”
说完,陆训礼大步往外走去。
整个白狮楼只剩下宋枕星和陆狰两个人。
宋枕星将几份和解书收拢好放到一旁,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辗转奔波,身体疲累得透支,她抹掉唇上的血,一言不发。
楼里一片死气沉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狰终于动了,他跪着转过身来,慢慢挪到在她面前。
到这一刻,他依然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他认罪般地埋着头。
宋枕星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起来。”
“……”
陆狰跪着没动。
宋枕星的面容冷了几分,声音陡然变大,“起来!”
突来的怒意让陆狰一下抬起脸,她眼中的冰冷让他慌了神,他伸手去握她的,语气讨饶,“宋枕星,你打我一顿……”
打他一顿……
宋枕星挣开他的手,抚上他苍白认错的脸庞,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唇角——
“我为什么要打你?从来没有男人为我舍家舍命,最后连尊严都舍了的。”
说着,她声音浅浅地道,“给程浮白下跪、向程浮白哀求原谅很痛苦吧?是不是比杀了你还难受?”
如果他今天纯粹是因为明白陆家带给蜉蝣堂的屈辱不对,那他的下跪没什么。
可事实上,他早就对程浮白产生了恨意,长久以来,他宁愿暗中琐碎布控,承受一切意外的可能也绝不向程浮白寻求半分合作。
她也一样,明知道有成璧在,程浮白又是个三观正的人,向他们寻求合作更能操控剧情。
可她没有。
因为那是身为陆家少主的傲骨,她不能敲断。
但现在,陆家的少主,家没了,钱没了,尊严没了,自我没了,实在是……不死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