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霆琛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他没有开大厅的灯,只顺着走廊往主卧走。公文包还挂在肩上,里面那张全家福一直没拿出来。
苏瑶靠在阳台的椅子里,听见脚步声也没动。她披着一条薄毯,手里握着凉掉的茶杯。
“孩子们睡了?”他站在门口问。
“嗯。”她说,“都睡了。”
他走进来,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一点凉意。他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手伸过去握住她的。
“今天的事……”他开口。
“别说了。”她打断他,“现在不说这个。”
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两人望着远处的灯火,谁都没急着开口。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他侧过头看她,眼睛里有光闪了一下。
“城东旧图书馆。”他说,“你抱着一摞书往下走,楼梯滑,摔了一跤。我伸手扶你,你说‘不用管我,穷人家的孩子摔惯了’。”
她笑了,声音很轻:“那时候真傻。”
“可我记得清楚。”他说,“你头发乱了,书散了一地,也不让人碰。我就站在旁边,看你一张张捡起来。”
“后来你怎么追上来的?”
“我去了你常去的自习室。”他说,“连续七天,我都坐在你斜后方。第八天,你转头问我,是不是有病。”
她笑出声:“我是这么说的?”
“是。”他也笑了,“然后我说,我只是想还你一本笔记。那天你落下的,我捡到了。”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拇指慢慢蹭过他的指节。
“你还记得产检那天吗?”她问。
“记得。”他声音低下来,“下雨,医院人多。你一个人坐在走廊长椅上,手里攥着报告单。我看你脸色不对,直接冲进去找医生。”
“我以为孩子保不住。”
“我也是。”他说,“我在手术室外等了四个小时。出来的人说情况危险,要家属签字。我没犹豫,签了字,也留下名字。”
“那时候我们还不熟。”
“但我不能走。”他说,“我知道如果我不在,你会一个人扛下所有。”
她眼眶有点热,没擦,任它闷在里面。
“五宝早产那次……”她声音变小。
“IcU外那三天,我每天都在。”他接下去,“你没吃东西,我就让人送粥。你不说话,我就坐在你旁边。医疗组是我连夜调来的,全国最好的新生儿科团队。”
“你为什么做到这一步?”
“因为那是我们的孩子。”他说,“五个都是。不管有没有名分,他们流的血和我一样。”
她吸了口气,没让眼泪掉下来。
“后来我搬出去那年冬天。”她说。
“我知道。”他点头,“我找到新地址那天晚上就去了。雪下得大,门卫不让进。我在楼下站了一个小时,直到看见你房间亮灯。第二天早上,我提着五份儿童餐敲门。我说,他们还在长身体,不能断营养。”
“你记得这么清?”
“每一天我都记得。”他说,“你带他们去公园,三宝摔倒了不肯哭;二宝第一次叫爸爸是在厨房,因为她想吃你做的蛋羹;四宝发烧那晚,你背着她跑去医院,我赶到时你鞋都掉了。”
她靠向他,头轻轻抵在他肩膀。
“还有上次邮轮的事。”她低声说。
“他们绑走你们的时候,我疯了。”他声音发紧,“找到你时你被关在底舱,手上全是划痕。我把你抱出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我在你床前跪下,我说让我赎罪,用一辈子。”
她抬手摸他脸,指尖停在他下巴的旧疤上。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救你那晚。”他说,“有人拿铁棍砸我,我用手挡了一下。骨头裂了,没管。我只想确认你们都在。”
她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他又说:“你学格斗那段日子,我也偷偷去训练场看过。你在沙袋前练到手破,教官让你停,你不停。我就站在玻璃后面,看得心口疼。”
“你为什么不出现?”
“因为你需要证明给自己看。”他说,“你不是谁的附属品,你是能护住自己和孩子的母亲。我不能替你完成这件事。”
她慢慢坐直,看着他:“这些事,比任何鉴定都重要。”
“是。”他点头,“我们不是靠一张纸定义关系。我们是靠一次次选择彼此活下来的。”
“他们可以拿出婚约,可以说你是谁的未婚夫。”她说,“但他们拿不走你半夜给我盖被子的样子,也拿不走你给五宝讲故事时压低的声音。”
“只有我们知道。”他说,“那些夜里你睡不着,我陪你坐在阳台上看星星。你说希望孩子们长大能自由选择人生,我说只要他们在,家就在。”
她靠回他怀里,手放在他胸口。
“我不想再被任何人动摇。”她说。
“那就别动摇。”他抱住她,“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你们。不会再有第二次。”
“如果她坚持要做鉴定呢?”
“我不拒绝。”他说,“但我会让他们知道,结果不会改变任何事。你们是我的家人,从第一天就是。”
她闭上眼睛,呼吸慢慢平稳。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五宝。”她又说。
“他刚出生,脸皱巴巴的。”他声音软下来,“护士把他放我怀里,他突然睁眼,看了我一下。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
“你哭了。”
“嗯。”他承认,“躲在洗手间哭的。我不想让你看见。”
她笑了,眼角有泪滑下来。
“其实我看见了。”她说,“我从门缝里看见你捧着脸,肩膀抖。”
他愣住,随即苦笑:“原来你早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她说,“你装得冷,其实最软。孩子一咳嗽你就紧张,二宝做噩梦你宁愿熬夜陪读也不让她妈哄。”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
夜风吹进来,卷起窗帘一角。楼下的路灯还亮着,照着白天孩子们玩过的空地。
“明天我去公司。”他说,“我会把照片挂起来。”
“哪张?”
“四宝给的那张。”他说,“全家人挤在一起,笑得不像样子的那张。”
“好。”她应。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已经快睡着。他轻轻起身,把她打横抱起,走进卧室。放下她时,她迷迷糊糊抓住他手腕。
“别走。”她说。
“我不走。”他回答。
他脱掉外衣,躺到她身边。黑暗里,他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相框,把全家福重新摆正。
窗外城市依旧明亮。
他盯着天花板,很久没闭眼。
直到感觉她翻身靠进他怀里,呼吸均匀。
他最后看了一眼相框里的笑脸。
然后伸手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