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苏瑶就背上了采样包。她检查了防护服的密封条,又把对讲机塞进外袋,拉上头套。
我站在主控室屏幕前,看着她走出安全屋大门。摄像头跟着她的身影移动,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向东。
“信号正常。”苏晨在耳机里说,“红外画面清晰,体温稳定。”
我点头,手指按在通话键上。“保持距离,别靠近塌楼区。”
“明白。”苏瑶的声音传来,平稳,“我已经绕过去了。”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抬脚。风不大,但雪粒打在镜头上有轻微的噼啪声。她低头看了眼ph检测仪,数值显示2.1,属于高危酸性范围。
前方是废弃居民楼之间的低洼地带,混凝土地面裂开,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坑。我看到她蹲下来,盯着坑底的一片积水。
“有情况。”她说。
我立刻坐直。
“雪水正从北面流进来,碰到坑里的水,表面泛了一下蓝光,很短,只有几秒。”
我盯住监控画面。什么也没看见。
“你确定?”
“我看到了。”她声音没变,“现在水面静下来了,光消失了。但我刚才录了一段。”
她把仪器架好,取出采样瓶。动作很稳,先测水温,再取样。接着她沿着水坑边缘查看泥土。
三株植物长在泥里。
叶片深绿,夹着金属质感的蓝纹,叶面反光,像是涂了一层蜡。她没有直接碰,而是用镊子夹起一片叶子仔细看。
“形态不一样。”她说,“不是昨天那种野草。”
我听见自己呼吸加重。
“我要挖整株。”她说,“连土一起封存。”
“小心手。”
她戴上双层手套,用小铲慢慢挖。根系不深,但周围泥土黏稠,像是被某种分泌物浸过。她把样本放进密封箱,又刮了些周边土壤装袋。
“准备回程。”她说。
“走原路。”我说,“不要尝试新路线。”
“已经在返程了。”
她转身时踩到一块结冰的铁皮,身体晃了一下。我手指瞬间扣紧桌沿。她扶住墙站稳,继续往前走。
十分钟后,她推开消毒间门。
灯光下,她解开防护服,把密封箱放在操作台上。我隔着观察窗看着她用中和液冲洗外包装,然后打开通风阀进行二次消杀。
半小时后,她拎着箱子走进实验室。
我跟进去时,她正在接恒温装置。玻璃缸里铺了沙石,注入清水,温度调到十度。她把那三株植物轻轻放进去。
“先养着。”她说,“不能断电。”
我看了看设备运行状态。太阳能板供电正常,备用电池满格。
她开始处理水样。两组试管,一组是安全屋储存的污染水,ph值2.3;另一组是刚采集的坑底水,初始值也是2.3。她在实验组试管里放入一段植物根须,对照组什么都不加。
“每隔三十分钟测一次。”她说,“看有没有变化。”
我站在旁边没说话。苏晨从屋顶岗哨下来后也进了实验室,手里拿着保温管。
“这是最后一批营养液。”他说,“够撑三天。”
苏瑶接过,倒入培养皿。“够了。等结果出来再决定下一步。”
第一轮检测时间到。
她拿出ph试纸蘸了实验组水样,比对色卡。指针停在2.4的位置。
“升了0.1。”她说。
我盯着那个数字。
对照组还是2.3,没变。
第二轮,实验组变成2.5。
第三轮,2.6。
两小时后,数据稳定在2.6。虽然幅度不大,但确实在上升。
她切下一小段根须放到显微镜下。我也凑过去看。
根毛周围有一层透明膜状物,贴着细胞壁生长。她调整焦距,发现膜层内部有细小颗粒聚集。
“像是在锁住什么东西。”她说。
她换了个方式,用电导率计测离子浓度。结果显示,实验组水中氢离子活性明显下降。
“不是稀释。”她说,“是发生了反应。这植物在分泌某种物质,中和酸性。”
我问:“能复制吗?”
“要看能不能活下来。”她说,“如果能在人工环境下生长,就可以批量培育。”
苏晨一直在旁边记数据。他抬头说:“b区有个闲置隔间,原本是药品储存室,密封性好,可以改成培养室。”
“需要补光灯。”苏瑶说,“这种植物可能依赖特定光照。”
“我能修。”苏晨说,“旧设备里有两盏完好的LEd生长灯,电路图我还记得。”
“还有温控。”她说,“不能低于八度,也不能超过十二度。”
“可以用温室余热。”我说,“接一根导管过去就行。”
她低头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标题:《耐酸植物净化潜力研究日志·第一日》。
下面列了三条:
1. 植物具备初步中和能力,需持续观察二十四小时;
2. 根系分泌物疑似为关键因子,建议提取分析;
3. 建立独立培养环境,避免交叉污染。
写完她合上本子,抬头看我。“我想再去一趟东区。”
“为什么?”
“那片水坑不是自然形成的。混凝土凹槽太规整,可能是以前的雨水收集池。如果那里适合这种植物生长,附近可能还有别的样本。”
我摇头。“太危险。”
“我就在警戒范围内。”她说,“不超过五百米。而且这次我知道哪里有塌陷区,能避开。”
苏晨插话:“我可以远程调摄像头,全程盯着她。”
我沉默了几秒。
“带上燃烧弹。”我说,“遇到异常情况,立刻引燃标记位置,然后往回跑。”
她点头。“我会带两个。”
第二天上午九点,她再次出发。
这次路线更偏南,穿过一片倒塌的商铺区。摄像头画面有些抖动,风刮得厉害。
她走到一处十字路口停下,拿出指南针校准方向。前方是一排半埋在雪里的广告牌,底下压着一辆翻倒的货车。
她绕过去,突然蹲下。
“发现什么了?”我在耳机里问。
“脚印。”她说,“新的,不止一个人的。”
我立刻看向监控。
她指着地面。雪上有几道模糊痕迹,朝东侧一栋废弃超市延伸。
“不是我们的。”我说,“最近没人去过那边。”
她没动,只是把对讲机音量调低,靠墙贴着走。接近超市入口时,她伏低身子,从破玻璃缝往里看。
里面有人影。
两个男人蹲在角落烧东西,火堆冒着黑烟。旁边扔着空罐头盒和撕碎的衣服。
她慢慢后退,转身往回走。
五分钟后,她回到安全距离内。
“是流浪者。”她说,“至少两个人,带着武器。”
“他们没发现你?”
“应该没有。我走的时候很慢,没发出声音。”
“先回来。”
“等等。”她停下,“他们在往超市后面的排水沟倒水。颜色发黄,有气泡。”
我皱眉。
“我去拍一张照片。”她说。
“不行!”
但她已经靠近了。利用广告牌遮挡,她举起相机,透过缝隙按下快门。
画面传回主控室。
排水沟里积着污水,表面漂浮着一层油膜。但就在水流交汇处,又有微弱的蓝光闪了一下。
和昨天水坑里的光一样。
她迅速撤离,半小时后回到消毒间。
这次她带回了三份新样本:排水沟水体、沟底淤泥,以及一株从裂缝中长出的小型蓝叶植物。
实验室里,我们再次设置对照组。
四小时后,实验组ph值从2.4升至2.7。显微镜下,根部膜层更厚,颗粒密度更高。
“它适应得很快。”苏瑶说,“在更强的污染环境下,反应更活跃。”
苏晨盯着数据表。“如果我们能搞清楚它是怎么活下来的,也许能种更多。”
“问题是怎么扩大规模。”我说,“种子呢?它开花了吗?”
“还没。”她说,“但可以尝试无性繁殖。剪一段根须,放进合适环境,说不定能长出新株。”
她拿起手术刀,小心翼翼切下一点组织,放进培养液。
“接下来三天最关键。”她说,“要是能分裂,就能批量培植。”
我看着玻璃缸里的植物。蓝绿色的叶子轻轻晃动,像在呼吸。
晚上七点,苏晨送来新的保温模块。他调试好温度控制器,又接了条独立电路。
“万一主线路断了,这个还能撑六小时。”他说。
苏瑶正在记录最新数据。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我站在实验台前,看着两组试管并列摆放。一边清澈些,一边依旧浑浊。
“你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突然问。
“什么?”
“那种植物。以前从来没有。是不是因为酸雨改变了土壤成分,逼着它们进化?”
她停下笔。“有可能。环境压力越大,变异概率越高。我们看到的,也许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那它不是偶然。”我说,“是必然。”
她看着我,眼神亮了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她说,“那就不是只有一处。只要找到类似的环境,就可能发现更多这样的植物。”
我转向地图界面,在东区超市位置标了个红点。
标记刚落定,警报忽然响起。
监控画面切换到北面围墙外。一个黑影正趴在雪地上,往墙根埋什么东西。
苏瑶猛地站起来。
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李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