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争锋。
这四个字,从磐石嘴里说出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祁默心湖里。
祁默的眼睫,动了一下。
很轻,像风吹过草叶,快得几乎看不见。
心湖里的水,本来静得能映出天,映出云,映出窗外的残阳,这下漾了圈纹——很小,很淡,却真实存在。
但也就一瞬。
下一秒,那圈纹就平了,像被手抹过似的,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没惊讶,没好奇,没波澜,像磐石手里那杯凉了的茶。
“威桦技术搞的那个元宇宙游戏?”
祁默的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铺天盖地宣传了四个月。地铁里,电视上,连暗网的弹窗里,都能看见它的广告。”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嘲讽:
“号称‘第二世界’,能颠覆未来,能让所有人在里面活第二次。怎么,九处现在开始管游戏行业了?还是说,有不开眼的,想在里面搞恐怖袭击?”
磐石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有无奈,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笑容落在他冷峻的脸上,显得很奇怪,像冰山上开了朵花。
“恐怖袭击?”
磐石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那么简单,倒好了。”
他拿起茶杯,又啜了一口。这次,没了刚才的满足,只有沉。
“智库那帮老头子,你知道吧?”
磐石问。
祁默点头。
他当然知道。
那些老头子,个个都是国宝级的人物
——有搞战略研究的,有搞信息技术的,有搞经济学的,还有搞社会学的。
他们平时不露面,躲在国家最深处,只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拿出他们的“推演报告”。
每次他们拿出报告,都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
“他们推演了整整三个月。”
磐石的声音,低了些,
“三个月里,没日没夜地算,没日没夜地模拟。咖啡喝了几大箱,烟抽了几大条,头发都熬白了不少。最后,拿出的报告,结论高度一致。”
他停了下来,眼睛看着祁默,眼神里的凝重,像化不开的墨。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
“‘三界争锋’,不仅仅是一款游戏。”
“它会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成型的元宇宙。”
“它有独立的经济体系——里面的虚拟货币,能和现实货币兑换;里面的虚拟资产,能买卖,能抵押,能继承,跟现实里的房子、车子没区别。”
“它有庞大的用户基础——威桦技术已经放了话,开服第一天,全球的服务器能容纳五千万人同时在线;三个月内,用户量能破十亿。”
“它还会形成一股洪流——一股跨越现实与虚拟的洪流。经济、社交、信息交互、甚至意识形态的渗透和争夺,都会在这个‘新世界’里,激烈上演。”
“到那时候,虚拟就不再是虚拟了。”
磐石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它会变成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可能会反过来,影响现实世界的格局。”
祁默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当虚拟足够真实,真实到你能在里面吃饭、睡觉、工作、交朋友,真实到你能在里面赚钱、花钱、拥有资产;
当参与的人足够多,多到一个国家的一半人口,都在里面“生活”;
当经济价值足够惊人,惊人到里面的一笔交易,能影响现实里的股市——那时候,虚拟和现实,还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那时候,“三界争锋”就不再是游戏,而是一个“新世界”。
一个需要被争夺、被守护的“新世界”。
“国家层面,应该早有预案和布局吧?”
祁默问。
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以国家的实力,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更不可能没有准备。
“有。”
磐石点头,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无奈,
“但不够。”
他的手指,指向了桌面——那里,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智脑”图标。
“‘智脑’,你知道吧?”
磐石问。
祁默又点头。
“智脑”是威桦技术的核心,是“三界争锋”的灵魂。
那是一个超强AI,能自主运行,能自我进化,不需要人工干预。
威桦技术对外宣传的时候,说得很清楚
——“智脑”绝对公平,绝对中立,没人能干涉它的运行,没人能修改它的规则。
这也是“三界争锋”最大的卖点,也是它最大的底气。
全世界的玩家,之所以期待这款游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智脑’之下,人人平等”
——不管你是总统,还是乞丐,不管你有十亿,还是一块钱,进了游戏,都是一个普通的账号,都要遵守一样的规则。
“问题,就出在‘智脑’上。”
磐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绝对公平,意味着绝对中立。国家力量、大型财阀、跨国公司,在它面前,理论上和普通玩家没任何区别。”
“你想给国家队开‘后门’?不行,‘智脑’会拦着。”
“你想监控核心数据流?不行,‘智脑’的防火墙,比九处的还厚,你连边都摸不到。”
“你想干预里面的经济体系?不行,‘智脑’会自动调节,不会让任何一方垄断。”
“传统的介入方式,在‘智脑’面前,行不通。”
磐石的声音,沉得像铅,
“国家队要是明着进去,第一,容易引起国际纠纷——外媒会说我们‘干预虚拟世界’,会炒作‘数字霸权’,影响不好;第二,就算进去了,在‘智脑’的规则下,也未必能占到先机。”
“那些大型财阀,能砸钱——砸几十亿、几百亿,雇顶尖的玩家,买最好的装备,建最大的公会;那些跨国公司,能搞资源垄断——把里面的矿石、药材、武器配方,都攥在手里。”
“我们呢?”
磐石看着祁默,
“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明目张胆地砸钱、搞垄断。我们需要的,是另一种东西。”
祁默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他好像明白了。
“先发优势。”
祁默说。
“没错!就是先发优势!”
磐石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情绪——不是激动,是急切,
“游戏刚开服的时候,是什么样?是一片空白!”
“资源是原始的,谁先找到,谁就能占;玩法是未知的,谁先摸清,谁就能赢;格局是没固定的,谁先建立势力,谁就能主导!”
“这就像一片新的土地,谁先去开垦,谁先去播种,谁就能先收获。等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有了粮仓,有了城墙,有了军队——那时候,他们再想跟你争,就难了!”
“国家需要什么?需要一双眼睛,一柄快刀。”
磐石的身体,又前倾了些,眼神里的光,像两团火,
“需要有人,在所有人都还在懵懂探索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切进去,摸清楚里面的规则,抢下最肥美的资源,建立起自己的势力。”
“这个人,要为国家队后续的全面进入,打下坚实的基础,扫清关键的障碍。”
“这个人,要做我们的‘尖兵’。”
磐石的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祁默的脸上。
那目光里,有期待,有信任,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需要一个,能最快适应那个世界,能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能站稳脚跟的‘尖兵’。”
祁默沉默了。
办公室里,又静了下来。
窗外的残阳,又下沉了几分,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地板上,像两道黑色的墙。
过了好一会儿,祁默才开口。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这样的人,九处应该能找出不少。精通游戏的特工,或者从外面招募顶尖的玩家——他们比我更懂游戏规则,比我更会‘玩’。”
“是,九处里,玩游戏厉害的人,能找出一个连。”
磐石直视着祁默的眼睛,没回避,也没犹豫,
“外面的顶尖玩家,也能找到——只要我们想找,能把全球排名前一百的玩家,都请过来。”
“但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个‘游戏高手’。”
磐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语。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圈,眼神里的凝重,又深了几分。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同时具备顶尖游戏实力、顶级情报分析能力、绝对忠诚可靠,并且——”
他看着祁默,一字一句地说:
“——拥有那种,能在虚拟世界中‘嗅到’机会和危险的直觉的人。”
“三年了,祁默。”
磐石的声音,软了些,多了一丝回忆的味道,
“我看着你,处理了那么多诡异的网络奇案。你抓暗网融资案的时候,没证据,没线索,只靠数据流里的一股‘怪味’,就找到了藏在最深处的服务器;你拦黑客组织的时候,他们的防火墙是最新的,加密技术是最先进的,你却能提前预判他们的动作,在他们动手前,就设好了陷阱。”
“那种‘网感’,不是练出来的,是天生的。是刻在你骨头里的,别人学不会,也模仿不来。”
“这次的任务,最需要的,就是这股‘网感’。”
磐石的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
“你是‘幽灵’,是那个能在数据海里杀出血路的‘幽灵’;你也是九处的祁默,是绝对忠诚、绝对可靠的祁默。”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
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吹过大楼的声音,像鬼哭;
静得能听见茶杯里的茶叶,慢慢沉下去的声音,像沙漏在漏。
祁默没说话。
他端起了面前的那杯龙井。
茶水还是温热的,不烫嘴。
他看着杯里的茶叶,那些绿色的小叶子,在水里载沉载浮,像极了即将在“三界争锋”里涌动的玩家
——有的会浮上来,有的会沉下去,有的能活下去,有的会死得很惨。
他也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游戏任务。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战场在虚拟世界,对手是全球的玩家、财阀、间谍,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国家的“尖兵”。
目的,是为国家在这个“新世界”里,抢一块地盘,占一个位置,争一份话语权。
危险吗? 当然危险。
未知吗? 当然未知。
挑战吗? 当然是挑战。
但祁默的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升温了。
那是沉寂了三年的热血。
三年前,他在世界计算机大赛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指尖一动,就能掀起数据风暴;
三年里,他在暗网、在黑客组织、在虚拟货币黑市上,杀得对手片甲不留,让“幽灵”的名字,成为地下世界的噩梦。
但这三年,他也累。
累于那些重复的任务,累于那些看得见的危险,累于那种“无敌”之后的寂寞。
而现在,“三界争锋”出现了。
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未知的战场,一个能让他再次披挂上阵,再次证明自己的地方。
那股沉寂了三年的灵魂,似乎也微微抬起了头。
它在渴望,渴望新的挑战,渴望新的战场,渴望再次掀起一场“风暴”。
祁默放下了茶杯。
杯底碰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像一颗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依旧平淡。 但如果你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像刀出鞘时,那声轻微的“嗡”。
“任务目标?”
磐石的眼睛,亮了。 他知道,祁默答应了。
“初期目标:”
磐石坐直了身体,声音变得清晰而坚定,
“第一,尽可能快地提升游戏内的实力,达到顶尖水平;第二,积累原始资本和资源,越多越好;第三,探索‘三界争锋’的核心机制和隐藏规则,尤其是‘智脑’的运行逻辑;第四,收集所有有价值的情报——包括其他玩家的势力、财阀的动向、甚至可能存在的‘他国尖兵’;第五,建立初步的优势,让自己在游戏里,有立足之地。”
“后续目标:”
磐石顿了顿,
“视情况,建立或者掌控一股势力——这股势力,要能成为国家力量在‘三界’中的支点,成为我们的前哨站。”
“权限呢?” 祁默又问。
这是关键。没有权限,再好的计划,也执行不了。
“九处会给你最高规格的后勤支持。”
磐石的语气,很肯定,
“现实中的一切需求,优先满足——你要训练设备,我们给你最好的;你要情报支持,我们给你最新的;你要人手帮忙,我们给你最靠谱的。”
“但在游戏里——”
磐石的语气,沉了下来,
“你是孤锋。”
“孤锋?” 祁默重复了一遍。
“对,孤锋。”
磐石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却更多的是坚定,
“除了定时通过加密渠道,单向传递情报外,不会有任何明面上的支援。你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九处的人,是国家派进去的‘尖兵’。”
“所有的行动,都要靠你自己。”
磐石的声音,又凝重了几分:
“你要记住,‘三界争锋’是‘智脑’控制的绝对中立区域,但里面的玩家,来自全球各地,鱼龙混杂。”
“里面可能有其他国家的同行——他们跟你一样,是‘尖兵’,是来抢地盘的;可能有商业间谍——他们为财阀服务,想垄断资源;可能有金融大鳄——他们想操控里面的经济体系,赚黑心钱;还可能有黑产集团——他们想在里面搞赌博、搞诈骗、搞人口贩卖(虚拟人口)。”
“那是一片无法之地,也是一片必争之地。”
“你可能会遇到无法预料的危险——游戏里的死亡,可能会让你失去所有的资源;现实中的危险,也可能会找上门来——那些财阀、间谍,要是发现了你的身份,不会跟你讲规矩。”
祁默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了地平线。
最后一丝血红色的光,也消失了。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却照不亮祁默的眼睛。
他的背影,挺拔如枪。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丝毫的退缩。
“游戏什么时候开服?”
祁默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很轻,却很坚定。
磐石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欣慰的笑,是信任的笑。
“七天后,晚八点整。”
“我需要一周时间,做准备。” 祁默说。
“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磐石的语气,很轻松,
“基地的超级模拟舱和体能训练室,这周对你全天候开放。神经反应速度、体能极限、长时间沉浸耐受度……所有你需要的训练,都已经准备好了。”
“专业的教练,会根据你的情况,调整训练计划。你的任务,就是把身体和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峰值。”
“游戏舱,会在开服前,送到你指定的地方。”
祁默转过身。
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藏在鞘里的星,像两柄刚磨好的刀,透着股锐劲,透着股杀气,也透着股期待。
“游戏Id呢?” 祁默问。
磐石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笑眯眯的神色——那是他平时很少有的表情,只有在最放心、最满意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你自己定。” 磐石说。
然后,他看着祁默,眼神里带着一丝深意,一字一句地说: “反正,你要让‘大风’,刮遍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