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斜照进来,落在礼盒的一角。我手指还停在蝴蝶结上,刚才松开的那一小段丝带垂了下来,像断了线。
我没动,也没走开。关毅已经离开很久,房间里只剩我和这个没打开的盒子。
我低头看着它,忽然注意到盒角露出一截纸边。是那张纸条。见面会那天,那个戴帽子的女人塞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夹在礼盒的缝隙里,没再拿出来看过。
现在我把它抽了出来。
纸很薄,折得整齐。展开后,字迹还在:“你不是一个人在唱歌。我一直都在听。”右下角画着一朵小花,花瓣一圈圈旋着,像是用手一笔画出来的。
我看愣了。
这花……我在哪见过。
脑子突然闪出一个画面:昏暗的房间,一盏旧灯亮着,一只布偶熊躺在枕头边,胸口绣着同样的花。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背,哼着歌。声音很轻,听不清词,但那种节奏,我记得。
我猛地站起来,心跳变快。
那不是梦。我小时候真有过那样一只熊。养母说过,是我刚来家里时就抱着的东西,后来洗多了,线开了,她怕我误吞棉花,就收了起来。
可那只熊上的花……和这张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我抓起外套出门,拦了辆出租车。
“去城西老街。”
司机问地址,我说了个门牌号。那是我长大的地方,姜卫国和陈静姝住的老房子。
路上天渐渐亮了。阳光照进车窗,我手里一直捏着那张纸条。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粉丝能画出来的东西。太像某种标记,像只属于某个人的秘密符号。
到了家门口,我推开门。
院子里晾着衣服,风一吹,床单晃着。厨房传来锅铲声,陈静姝在煮粥。姜卫国坐在小凳上修自行车,手抹着油。
“爸,妈。”我叫了一声。
两人抬头,脸上立刻有了笑。“美丽?怎么今天回来了?”
“我想问你们点事。”我把门关上,走进屋里,在桌边坐下,“你们还记得我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比如一块手帕,或者一个玩具?”
陈静姝端了碗粥放在我面前,动作顿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确认一下。”我拿出纸条,指着角落的小花,“是不是有这么个图案的东西?”
她盯着看了几秒,脸色变了。
姜卫国放下扳手,走过来,看了一眼,也沉默了。
“是有。”陈静姝终于开口,“你来的时候裹着一块蓝白格子的手帕,上面就绣着这朵花。还有一行字,写着‘给小美’。”
我喉咙一紧。
“我们一直留着。”她说,“洗了好多年,颜色淡了,字也看不清了,花线都快掉了。后来怕弄丢,就收在柜子里。”
“还在吗?”我问。
“在。”她起身去翻抽屉,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我接过来,打开。
布已经发白,边缘有些磨损。但那朵花还能辨认,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针脚歪歪的,像是手缝的,不熟练,却很认真。
“你们……从来没提过这个。”我声音有点抖。
“我们不想让你难过。”姜卫国坐下来,语气平静,“你知道自己是被送养的,但我们怕你总想着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你。我们只想你过得安心。”
“可这上面写着‘给小美’。”我抬头,“她知道我的名字。她不是随便把我送走的。她是……特意留下的东西。”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陈静姝轻轻说:“当年送你来的人托了中间人,说希望你能去一个温暖的家。她打听了很多户人家,最后才选中我们。她说,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健健康康长大,她就放心了。”
我低下头。
原来不是扔下就算了。原来她真的找过,挑过,等过。
那为什么二十年不见我?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现?
可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那么重的质问了。
我攥着手帕,指尖发凉。脑子里全是那个哼歌的画面。那个女人,是不是每晚都这样哄我睡觉?她把我送走那天,有没有哭?
“妈。”我忽然问,“你们觉得……她后悔吗?”
陈静姝没马上回答。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心疼。“如果是真心把你交出去的人,怎么会不后悔?只是有些人,连后悔都没资格说出口。”
我闭了闭眼。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些年,是不是也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见我的机会,又怕打扰我现有的生活?
就像这次,她不敢以母亲的身份站出来,只能悄悄塞一张纸条,扮成粉丝,说一句“我一直都在听”。
她不是不在乎。她是不敢。
我慢慢把手帕叠好,放回桌上。
“我想把这手帕带走。”我说。
“拿去吧。”陈静姝点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我起身走到院门口,风吹过来,晾衣绳上的床单轻轻摆动。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墙皮有点剥落,院子不大,但干净整洁。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他们用尽全力为我撑起的屋檐。
可现在我知道了,有另一个女人,也曾为我流过泪,做过选择。
我走出院子,打车回住处。
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下次见到她,我能不能不那么冷?能不能至少听她说一句话,而不是转身就走?
手机震动了一下。助理发来消息:“今晚七点,音乐节彩排,导演组临时加了环节,你要准备独唱。”
我回了个“好”。
车子拐过街口,阳光照在车窗上。我把纸条和手帕一起放进包里,拉好拉链。
快到公司楼下时,我让司机停了一下。
我下车,站在路边,抬头看了看天空。
云很淡,风很轻。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