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冲进屋内,反手将门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呼吸急促得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外套还穿在身上,领口勒得脖子发紧,我抬手扯开扣子,手指碰到耳垂时才发现耳环已经不见了。
外面的声音彻底隔绝了,没有闪光灯,没有喊叫,也没有关毅挡在我前面时那句“走”。可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翻腾。汪璇站在台上,手里拿着话筒,声音不抖也不怯,一字一句地说:“她是我的女儿。”
我闭上眼,又立刻睁开。不想看那场景重播。
走到镜子前,我盯着自己。这张脸,真和她一样吗?眼睛、鼻子、嘴唇,哪一处像,哪一处不像?我伸手摸了摸下巴,指尖有点凉。小时候养母总说我的五官长得清秀,像她。现在想想,她说的是实话吗?
转身进了卧室,我把外套甩到床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最底下压着一块布,拿出来一看,是那块手帕。边缘绣着一朵小小的花,花瓣一圈圈绕着中心展开。我记得这图案,在梦里见过很多次。小时候发烧醒过来,眼前模糊一片,只记得枕头边有个香包,上面就绣着这样的花。
我攥着手帕坐在床沿,胸口闷得难受。
不是因为恨。
是因为别的什么,我说不清。
手机在包里震动,我没去拿。可能是公司打来的,也可能是记者想联系我。我不想知道。我把手帕摊开在掌心,布料软软的,颜色有些发旧。它一直在我这儿,从粉丝见面会那天起。那时我不知道是谁送的,只觉得这花眼熟。后来关毅提醒我看纸条,我才注意到角落上的字迹,“给小美”,笔画歪斜,像是写得很急。
我把它塞回抽屉,盖上盖子。
站起来脱掉鞋子,躺到床上。被子拉过肩膀,整个人缩成一团。屋里很安静,连钟表滴答声都听不见。我不想动,也不想睡,就这样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
轻轻的,三下。
“我知道你在里面。”是关毅的声音,“我不进来,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没出声。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先别关门,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见我。”
我还是没动。
脚步声挪开了点,然后是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他应该是靠在门外坐下了。
“她说她病了。”他开口,“那时候你刚出生,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手术。家里没钱,她也没法工作。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不然活不过两岁。”
我猛地抬头看向房门。
“我不是听她说的,是我查了资料。”他的声音很平,没有刻意压低,也没有加重,“汪璇产后三个月住进医院,诊断是重度心肌炎。医生记录写着,她当时情况危险,随时可能心脏衰竭。如果继续怀孕或者过度劳累,很可能撑不了几年。”
我喉咙发干。
“她把你送走,不是因为不想养,是怕自己死了,你没人管。她说她打听了很多家收养机构,最后选了一个离她不远的地方,希望以后还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不是没找你。这些年她一直在找。只是当初经手的人换了联系方式,线索断了好几次。直到最近,有人把你的演出视频转发给她,她才确认是你。”
我没有回应。
但手已经伸进抽屉,再次拿出了那块手帕。
“你可以恨她。”他说,“你不原谅她,谁都不能怪你。但你别骗自己,说你不疼。”
我低头看着手帕上的花。
指节发白。
“她不是完美母亲。她做了选择,代价是你二十年不见她。但她也不是狠心扔下孩子不管的人。她在等你长大,也在等自己活得久一点,好有机会站出来告诉你真相。”
门外没了声音。
我盯着天花板,眼睛酸胀,却没有眼泪。
他又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只记得最后一句:“她错了方式。但她没做错事。”
我慢慢把手帕折好,放进枕头下面。
脚踩在地上,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手,停了几秒,还是没打开。
回到床边坐下,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几个是公司,一个是妹妹打的,还有一个是关毅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我在楼下等你。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就回去。”
我没回。
把手机放回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网页自动跳转到本地新闻首页,头条标题是《天后亲述弃女往事,现场泪洒舞台》,配图是汪璇举着话筒说话的样子,眼角泛红。
我关掉页面。
房间里只剩下风扇转动的声音。
我又拉开抽屉,第三次拿出手帕。这次没有立刻收起来,而是放在桌面上,用台灯照着看。光线落在花瓣上,颜色比白天更淡了些。右下角有一行几乎褪尽的字,凑近才能看清:**给小美,妈妈永远爱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不是新写的。
是二十多年前留下的。
我忽然想起昨天回家时,养母坐在厨房的小凳上,一边剥豆子一边说:“那年冬天特别冷,你来的时候裹着一条蓝白格子的毯子,手里抓着这个手帕。我们以为是你亲妈留的信,一直收着。”
我当时没问更多。
现在我想起来了,她说“亲妈”两个字时,语气很轻,像是怕伤到我。
我抓起手帕,指腹摩挲着那行字。墨迹已经模糊,但能看出写字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
关毅说她病了很久。
她说她怕活不到我长大。
所以把我送走。
不是不要我。
是为了让我活下来。
可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等到今天?
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来?
我把手帕紧紧握在手里,指甲掐进布料里。
胸口一阵阵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顶,压得我说不出话。
我想骂她。
我想哭。
但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发出。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站起身。接着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以为他走了。
可几分钟后,敲门声又响了。
这次比刚才轻。
“我明天还会来。”他说。
然后是真的走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我坐着没动,手还握着手帕。窗外夜色很深,楼下的路灯闪了一下,熄灭了。
房间暗了一角。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布,那朵花在昏暗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了。
手指慢慢松开,又收紧。
台灯的开关被按下一次。
亮。
灭。
亮。
灭。
最后一次按下,灯光停在亮处。
我抬起头,望向门口。
门还是关着的。
没有人进来。
也没有人再说话。
风扇吹着风,吹在我脸上,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