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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
无尽的、颠簸的、令人晕眩的上升。
应急潜水舱像一颗被深海呕吐出来的胶囊,在墨蓝色的水体中疯狂旋转、翻滚。舱内灯光忽明忽灭,警报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尖鸣。林舒宜被惯性死死压在冰冷的座椅上,胃里翻江倒海,耳边是水流摩擦舱壁的巨大噪音,几乎要撕裂她的鼓膜。
但她感觉不到这些。
她的脑海里,只有最后那一刻——李在允沾满血污的脸,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以及他毫不犹豫将她推入舱内、然后亲手关上“生”之门时,决绝的背影。
海水灌入,爆炸的火光,将他吞噬。
又一次。
在深海堡垒,他把她从数据洪流中拽回。
在这艘幽灵船,他把她从怪物口中推开。
而这一次,他把自己留给了毁灭。
为什么?
那个永远以利益计算、视她为“容器”和“见证者”的恶魔,为什么会一次次做出这种看似“牺牲”的行为?是为了他口中那场复仇唯一的见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冰冷表象不符的复杂眼神,想起他在阳光下说“欢迎来到后‘月光’时代”时,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心口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更加混乱、更加无法定义的情绪。恨意、恐惧、依赖、以及此刻汹涌而来的、巨大的空洞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呃……呕……”旁边,陈启明的呕吐声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他瘫在座椅里,面如金纸,显然剧烈的翻滚和上升带来的压力变化让他痛苦不堪。
林舒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她还活着,陈启明还活着,而这个潜水舱,正带着他们冲向未知的海面。
她检查了一下舱内的仪表。能源读数极低,但维持基本生命系统和上浮动力似乎还能支撑。通讯设备一片死寂,只有内部警报在徒劳地鸣响。
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扶手,抵抗着持续的旋转和超重感,目光死死盯着观察窗外。
黑暗在逐渐褪去,水的颜色从墨蓝变为深蓝,再变为一种压抑的灰蓝。光线,微弱却真实的光线,开始渗透进来。
快了……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潜水舱猛地一震,终于停止了上升和旋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随波逐流的漂浮感。
他们……冲出海面了。
窗外,不再是幽暗的海水,而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起伏不定的、铅灰色的海浪。
成功了?他们逃离了那艘沉没的幽灵船?
林舒宜几乎是颤抖着,解开了安全扣,扑到观察窗前。
天空,依旧被那些如同巨大电路故障般的诡异云层覆盖着,苍白的光线透过云层缝隙,有气无力地洒在海面上,泛不起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以及一种……更加浓烈的、类似高压电弧过后产生的臭氧味道,甚至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殖质的甜腻气息。
远处海平线上,看不到任何船只的踪影,也看不到陆地的痕迹。只有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海水,和那片令人不安的天空。
他们漂浮在一片绝对的、被遗弃的孤独之中。
“我们……出来了?”陈启明虚弱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林舒宜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潜水舱控制台上,一个之前因为剧烈颠簸而被忽略的、微弱闪烁的小屏幕吸引。
那是一个外部环境监测读数。
辐射指数:轻微超标。 空气成分:异常,含有未知有机挥发物及惰性纳米粒子。 背景电磁波谱:持续高强度紊乱,模式未知。
她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逃出了炼狱,但浮上来的这个世界,似乎……也并非净土。
K的“涅盘”,已经开始了。它不仅仅作用于网络和电子设备,更在物理层面,悄然改变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潜水舱的备用能源似乎终于耗尽,舱内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只有那环境监测屏幕,还固执地闪烁着不祥的数据。
昏暗的光线下,林舒宜下意识地摸向口袋。
那枚黑色的U盘,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表面那圈幽蓝色的呼吸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恶魔最后留下的、冰冷的凝视。
还有那张海图……“方舟”……
李在允用命换来的线索,指向的会是什么?是新的希望之地,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曾经掌控一切、为她指明(哪怕是通往地狱的)方向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从现在起,所有的路,都要她自己来选。
所有的罪,都要她自己来扛。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观察窗,望向那片陌生而诡异的天空。
海浪轻轻拍打着舱体,发出空洞的回响。
在这个后“月光”时代,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