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不打扰凯文先生了。”高瘦男子欠了欠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僵硬的弧线，做了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请势。
他脸上重新堆砌起那种公式化的微笑，眼角的纹路像是用尺子量过般对称：“明天一早七点整，技术员会带着全套设备过来，调试程序的事您不必操心。”
秦风应声推开会议室的实木门，走廊里的冷光灯骤然倾泻进来，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高瘦男子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像一串被按了快进键的节拍器，由近及远地漫向走廊尽头。
紧随其后的是几声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金属徽章碰撞的轻响，大概是随行护卫的制服配件在晃动。
直到那串声音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秦风才轻轻合上门，门轴转动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吱呀。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透了，穆大陆特有的靛蓝色暮色正沿着玻璃幕墙缓缓爬升。
会议室里的老式挂钟还在滴答作响，黄铜钟摆晃过七点十五分的刻度，在墙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凯文抬手松了松领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吴彦还坐在原位没动，他面前的骨瓷茶杯里，碧绿色的茶叶已经沉到了杯底，水面浮着一层细密的茶沫。
吴彦脸上程式化的微笑像面具般剥落，露出底下深重的疲惫。
他解开西装扣子，从内袋掏出一个全息投影器放在桌上。
“凯文兄弟，接下来的谈话……”他按下投影器的加密按钮，四周墙壁立刻泛起淡蓝色的能量波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凯文在确认这是最高级别的信号屏蔽后，他微微颔首：“继续。”
“凯文兄弟……”吴彦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我还有一事相求。”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眼角的细纹，那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疲惫。
“什么事？”他走到会议桌旁，伸手将吴彦面前的空茶杯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碰。
“大约两天后，”吴彦忽然前倾身体，手肘抵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从中央车站出发的高速列车会载着三十七位科学家前往维多利亚区。穆大陆今年的科技博学会，你听说过吧？”
凯文的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浮空艇上，那艘银灰色的飞行器正拖着淡紫色的尾焰划过夜空。“略有耳闻。”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会议室里的空调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送风口吹出来的冷风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吴彦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黄铜表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却没有打开，只是摩挲着表面的花纹：“雷电芽衣博士的量子力学论文去年在《穆大陆科学年鉴》上刊登时，我特意托人找来看过。她对空间曲率的计算精度，比维多利亚区的实验室高出三个数量级。”
凯文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可博学会的邀请函，从来只发给那些有头衔的老家伙。”吴彦忽然嗤笑一声，怀表被他重新塞回口袋……
“他们宁愿邀请能为治安军搞到军火回扣的‘专家’，也不会看真正的学者一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些惭愧的说……我其实并不信治安军。”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雨点敲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远处的城市霓虹透过雨幕渗进来，在吴彦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他们内部的腐败已经到了一种发指的地步。”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上个月南区的能源站爆炸，明明是监管员收了劣质材料商的回扣，最后却把罪名安在一个维修学徒头上。那些人为了钱和权，连孤儿寡母的抚恤金都敢挪用，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凯文的指尖停在桌上，金属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爬上来。“所以……吴市长的意思是？”
“那趟列车上有三位研究‘真空零点能’的专家。”
吴彦忽然提高了声音，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炎土的‘星核计划’全靠他们撑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卷泛黄的牛皮纸，摊开在桌面上时发出干燥的脆响。
那是一张穆大陆的古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的“禁军”驻地旧址，像几颗凝固的血珠。
“我希望……你们可以暂时加入炎土的‘禁军’。”吴彦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朱砂印记，“成为这趟旅程中的一个保障。”
凯文的视线落在“禁军”两个字上，这两个烫金的古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禁军’在穆大陆百年战争时期是炎土的最特殊军事组织，有着极高的战斗力……
每一个从百年战争活到现在的禁军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活着的传奇……
虽然现在的禁军没有几百年前那么夸张，但放在各个国家也算得上是绝对的精锐。
百年战争时期的禁军士兵穿着玄铁动力甲，背上的战旗在硝烟里猎猎作响，单枪匹马就能冲破敌方的防线。
课本里说，那时候的禁军成员，每一个都需要一整支战术小队才能牵制……
“现在的禁军虽然没几百年前那么夸张。”吴彦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星号标记，“但能进编制的，至少都是能在三分钟内干掉重机枪的主。放在各个国家，都算得上是绝对的精锐。”
会议室的挂钟又响了一声，七点二十分。凯文忽然笑了笑，伸手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金属拉链被他拉到顶端，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咔嗒声：“可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吴彦微怔的脸上，“但这算是雇佣。”
吴彦明显松了口气，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些：“这点你大可放心。”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磁卡，轻轻推到凯文面前，黑色的卡面上印着金色的鹰徽，“炎土财政部已经划拨了1000万联邦币到专用账户，事成之后，这张卡会自动激活。”
凯文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种郑重：“不过有件事……”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三记轻响，“你们为什么不用浮空战舰护送？那比列车安全十倍。”
吴彦的拇指摩挲着银卡边缘，忽然低笑一声：“你觉得维多利亚会允许浮空战舰靠近？”他抬手指向窗外，夜色里隐约可见的浮空艇基地正亮着警示灯……
“那玩意儿相当于旧时代的航空母舰，一艘就能控制一百平方公里的领空。真开去维多利亚，不是护卫，是宣战。”
凯文恍然点头，指尖在茶杯沿画着圈：“是我考虑不周了。”
凯文拿起磁卡，指尖触到卡面冰凉的质感，忽然听见吴彦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郑重：“对了，兄弟……”
他抬眼时，正对上吴彦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异常严肃，瞳孔里映着窗外的雨幕：“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强烈建议你们不要让浮空战舰上的任何一个程序由治安军来把控。”
凯文的手指停在磁卡边缘。
“上个月北区的巡逻舰失控，你听说了吗？”吴彦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吞没，“官方说是系统故障，但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人在导航程序里动了手脚，把一批本该送往前线的医疗物资引到了黑市。”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空杯里倒了些温水，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治安军的技术部里，有一半的人都在给黑市干活。他们的防火墙，还不如你们战舰上的备用密码锁靠谱。”
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凯文将磁卡塞进外套内袋，指尖触到贴身存放的战术终端。“我知道了。”
他看着吴彦，忽然想起几天前在基地数据库里，雷电芽衣指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说：“这些程序的后门比筛子还多。”当时他还以为是她过于谨慎。
“列车是后天上午九点发车。”吴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我会让助理把科学家们的资料和列车安保图发到你的终端上。”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凯文，“对了，禁军的制服明天会和技术员一起送来，尺码按你们上次登记的信息准备的……”
吴彦愣了愣，随即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公式化的僵硬……
他拉开门，走廊里的冷光灯再次涌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我就不打扰了，后天车站见。”
门被轻轻合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比刚才那串要沉稳许多，一步一步地漫向楼梯口……
会议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窗外的雨响。他抬手按了按耳机，低声道：“秦风，通知芽衣，把浮空舰的主程序再检查一遍，尤其是导航和武器系统，别留任何外接接口。”
耳机里传来秦风的回应，夹杂着电流的滋滋声：“明白。对了凯文，刚才收到消息，治安军的技术部刚才发来了程序调试清单，说是明天要接入我们的中央控制系统。”
凯文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让他们把清单发过来。”
他顿了顿，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然后告诉他们，我们的系统不需要外人碰。”
雨还在下，远处的浮空艇基地传来低沉的引擎轰鸣，像是巨兽在夜色里苏醒。凯文转身走向门口，挂钟的指针刚好划过八点，发出一声沉闷的钟鸣，在空旷的会议室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