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挠挠头:“啥花样都行?”老外举着个皮影人,嘴里“叽里呱啦”的,掌柜的翻译:“就要这样的,带脸谱的。”
影拍大腿:“中!保证刻得比皮影人还精神!”老外乐得直竖大拇指,从兜里掏出个怀表,打开来“滴答”响。安安凑过去看:“这圆盒子会走?比我的马还厉害?”影笑着把她搂过来:“这是表,看时间的,没咱的马好看。”
晚饭吃的是王婶给的菜团子,韭菜鸡蛋馅的,鲜得很。影往莫语碗里夹了个:“多吃点,绣嫁妆单子费眼。”莫语往他碗里扒了勺粥:“你也多吃,刻脸谱得费不少劲。”安安举着团子喊:“胖小子说明天来,我要让他看看我的新马哨!”
夜里关了铺子,影还在灯下画脸谱,勾了个红脸的关公,胡子翘得老高。莫语坐在旁边缝衣裳,是给安安做的新袄,蓝布面,上面绣了只小飞马。“你说这洋先生,要脸谱干啥?”她往针眼里穿线,“他们也懂咱的戏?”影笑:“谁知道呢,反正咱刻好咱的,实在干活就行。”
安安早就趴在炕上睡着了,怀里抱着木头马,嘴里还嘟囔着“铜铃铛”。月光顺着窗棂照进来,落在影画的脸谱上,红脸在地上投出影子,像个真的关公站在那儿。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俩人脸上暖暖的。
莫语看着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这潘家园的日子跟戏台似的,啥人都有,啥新鲜事都能遇上。
但不管遇上啥,只要影的刻刀还在动,她的针线还在走,安安的笑声还在院里飘,这日子就踏实。就像老家的老槐树,风再大,根扎得深,就倒不了。
天刚亮,影就被院里的铜铃声吵醒了——是胖小子带着他爹的铜铃铛来了,正蹲在地上给安安的木头马挂铃铛。“你看你看,响不响?”胖小子举着马跑,铃铛“叮铃叮铃”的,比老家的孔雀幌子还热闹。安安在后面追:“慢点跑!别把马腿摔断了!”
影披了衣裳出来,见俩孩子趴在地上玩得满头汗,胖小子的新褂子沾了层灰。“咋不进屋玩?”他往俩孩子手里塞了块糖,“地上凉,当心肚子疼。”胖小子含着糖说:“影叔,你刻的马真好看,比我爹从琉璃厂买的铁皮马强。”影笑:“那是,咱这是木头的,有灵性。”
莫语在灶房烙饼,听见院里的动静直乐。“这俩孩子,前几天还为毽子吵架呢。”她往饼上刷了层糖稀,“影哥,多烙两张,给胖小子带回去。”影凑过去闻:“真香,比王婶烙的还香。”莫语白他一眼:“就你嘴甜,赶紧去叫他们洗手吃饭。”
早饭桌上,胖小子捧着饼直咂嘴:“比我家厨子烙的好吃。”安安举着马说:“那是,我娘啥都会做。”影往胖小子碗里舀了勺粥:“多吃点,吃完了我教你们刻木头小车。”胖小子眼睛一亮:“真的?我要刻个带轮子的!”
穿蓝布衫的妇人来取嫁妆单子,见莫语绣的龙凤呈祥直咂嘴:“这金线绣得真亮,跟真的似的。”她往莫语手里塞了个布包,“我表妹让我给你带的,是苏州的好丝线,比上次的还好。”莫语打开一看,线色正得很,红的像石榴花,绿的像荷叶。“这太贵重了,”莫语要推辞,妇人按住她的手,“不值啥,你这手艺,给多少丝线都值。”
影蹲在院里教俩孩子刻木头,胖小子的刀拿得歪歪扭扭,在木头上划了道歪痕。“别使劲,”影握着他的手教,“像写字似的,慢慢走。”安安在旁边急:“我也要学!我要刻个小柱哥!”影笑:“等你把小马刻好了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晌午日头毒,影把竹帘往树上一挂,凉丝丝的风顺着帘子缝钻进来。莫语坐在绣架前,用新丝线绣个荷包,上面要绣朵荷花,线色嫩得像刚出水的。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路过,看见院里的木头玩意儿,放下担子就进来了。“影师傅,你这木头青蛙卖不?”他指着个蹦跳的青蛙,“我家丫头准喜欢,天天吵着要。”影往他手里塞:“拿着吧,不值钱。你那糖画给我来两个,要凤凰的。”货郎乐了:“这买卖值!我给你挑俩最大的!”
胖小子的爹来找孩子,见影刻的木头玩意儿直点头:“影师傅这手艺,真是埋没了。”他往影手里塞了个帖子,“这是琉璃厂那边的邀约,请你去做个木头摆件,给洋人的博览会送展。”影挠挠头:“我这瞎刻的,能去博览会?”胖小子爹笑:“咋不能?你这木头里有咱老祖宗的东西,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
日头偏西时,影的脸谱刻得差不多了,是个白脸的曹操,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就凶。洋行的先生派人来取,见了脸谱直竖大拇指,嘴里“叽里呱啦”的,伙计翻译:“他说这比他在博物馆见的还好,要再订十个。”影乐了:“中!保证刻得一个比一个精神。”
胖小子要回家了,抱着影教他刻的木头小车直舍不得。“我明天还来!”他举着小车喊,“影叔,你别忘了教我刻轮子!”安安在后面挥马:“我等你!给你看我娘新绣的荷包!”
晚饭吃的是绿豆汤,冰镇在井里,凉丝丝的甜。影喝了三大碗,抹抹嘴说:“明儿去琉璃厂看看,瞅瞅他们那摆件是啥样。”莫语往他碗里舀了勺汤:“别总跟人比,咱刻咱的就中。”影笑:“不跟人比,就去长长见识,回头给安安刻个更稀罕的。”
夜里关了铺子,影还在灯下刻木头,是个小小的胖小子,手里举着木头小车,跟真的一模一样。莫语凑过来看:“这是照着胖小子刻的?真像。”影往她手里塞:“给安安玩,让她知道,朋友多了才热闹。”莫语摸着木头小人,刻得圆滚滚的,透着股憨气。
窗外的风带着点槐花香,吹得窗纸“沙沙”响。安安抱着木头马睡着了,铃铛偶尔“叮铃”响一声,像在说梦话。
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的。
莫语靠在他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的木头味混着烟火气,突然觉得,这日子啊,就像这铜铃铛,看着普通,摇起来却热闹得很,带着身边的人往前挪,一步一响,踏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