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傍晚,金鼎轩,“听涛阁”包厢。
名字雅致,内里却透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低调奢华。
包厢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走廊里那点微弱的光彻底隔绝。
一股混杂着昂贵雪茄、陈年酒气和某种刻意熏染过的、甜腻得发齁的香料味道,猛地灌进鼻腔。
空气凝滞得如同搅不开的粘稠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过分明亮却冰冷的光,将铺着猩红绒布的巨大圆桌照得纤毫毕现,也映得围坐桌边的一张张脸,都带上了一层僵硬而疏离的釉色。
主位上的男人缓缓站起身,脸上堆砌着毫无破绽的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
正是市建设局开发区管委会的张文明主任,孙大拿的顶头上司,周琦背后那条盘踞更深、更危险的保护伞——“w主任”本人。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宽阔但已刻上细密皱纹的额头。
眼神锐利,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审视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目光扫过鱼贯而入的我们。
“王老板,林老板,还有各位青年才俊,欢迎欢迎!”
张文明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间填满了整个包厢的寂静。
他双手微微摊开,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动作从容优雅,仿佛真是设宴款待挚友亲朋。
“快请坐,略备薄酒,不成敬意。今天就是叙叙旧,聊聊家常,大家务必尽兴。”
我走在最前,脸上也挂起同样无懈可击的客套笑容,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张主任太客气了。您百忙之中设宴,我们受宠若惊。”
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桌面。
主位旁特意留出的几个空位,显然是给我们核心几人的。
林飞紧跟我身后,他高大的身躯绷得有些紧,嘴角习惯性下撇着,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
夕悦在我左手边,她今天特意换了一身素雅的米白色套裙,显得沉静而机敏,只是挽着我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了。
林敏挨着夕悦,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里的紧张藏不住。
郑艺洲走在稍后,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海归的派头十足,眼神锐利地打量着环境和张文明。
赵鹏和张浩走在最后。
赵鹏左臂还吊着绷带,脸色因之前的伤失血而略显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刀;张浩则是一贯的技术宅打扮,厚厚的眼镜片后,目光飞快地扫过包厢的角落、天花板,尤其是墙上挂着的几幅装饰画和壁灯,手指在裤袋位置无意识地轻微敲击着,那是他检查微型探测器的习惯动作。
“应该的,应该的。”
张文明笑容不变,目光在我们脸上逡巡,尤其在夕悦和林敏身上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热情地招呼。
“来,王老板、林老板,请上座!郑先生,您远道回来,辛苦了,请!几位年轻人,都别拘束,坐!”
我们依言落座。
椅子是沉重的红木太师椅,铺着软垫,坐下去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只有一种被钉在原地的拘束感。
巨大的圆桌中央,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凉菜拼盘,雕花精美,色泽诱人,却勾不起半点食欲。
最刺眼的是,每个人面前的高脚杯旁,都放着一个分酒器,里面盛着一种我们无比熟悉又极端厌恶的液体——清澈透明,酒香浓烈,标签上两个张牙舞爪的烫金大字:酒鬼。
张文明亲自拿起分酒器,姿态优雅地开始给主位附近的我们斟酒。
浓烈的酒香随着他手腕的倾斜弥漫开来,这味道像一根淬毒的针,瞬间刺穿了我记忆的屏障——老码头泥泞岸边被调换的走私酒,孙大拿被捕时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个装着侯三同伙断指的、同样贴着“酒鬼”标签的肮脏酒瓶!
这酒,是挑衅,是警告,更是无声的宣战书!
他一边倒酒,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带着长辈般的温和关切:“王老板,听说你最近动作很大啊?又是连锁网吧,又是游戏代理,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步子迈得太快,容易……”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我和林飞。
“容易扯着裆啊。根基不稳,风浪一起,可就不好说了。”
辛辣的酒液落入杯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飞放在腿上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捏得发白。
他猛地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被我桌下伸出的手用力按住了大腿。
我感觉到他腿部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又在我的压制下强行放松下来。
我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温和了几分,端起张文明刚刚斟满的小酒杯,对着灯光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在晶莹的杯壁上挂出细密的酒柱。
“张主任说的是至理名言。”
我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不过,这风浪嘛,有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就像这杯酒,看着清澈,闻着香醇,可谁知道它从哪个泥潭里淌出来的?喝下去,又是什么滋味?”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他手中的“酒鬼”分酒器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张文明倒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
他放下分酒器,拿起自己的酒杯,哈哈一笑,笑声爽朗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王老板说话还是这么风趣。酒嘛,水的外形,火的性子,是好是坏,全看品它的人。来,这第一杯,我敬各位,感谢赏光!”
他率先举杯,一饮而尽。
我们这边,除了郑艺洲跟着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我和林飞只是沾了沾唇。
夕悦和林敏则根本没动面前的酒杯,赵鹏和张浩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酒刚下肚,张文明似乎兴致更高了。
他拿起筷子,点了点桌上那盘摆成孔雀开屏状的精致刺身拼盘,示意大家动筷,目光却转向了坐在林飞另一侧的林敏,语气变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的慈祥。
“小林姑娘,最近家里都还好吧?你妈妈,彩凤大姐,身体怎么样?前阵子听说她有点小咳嗽,可把我担心坏了。我特意托人给她捎了点老山参,让她泡水喝,润润肺。”
林敏身体明显一僵,脸色微微发白。她母亲刘彩凤被孙大拿利用、险些酿成大错的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张文明此刻提起,如同精准地戳中了她的伤口。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谢……谢谢张主任关心,我妈她……她好多了。”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张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