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血泪蛊链接那端传来的,是比铃渊底部更冰冷、更绝对的死寂。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哪怕一丝生命的涟漪。仿佛沈砚的存在,已被那幽暗漩涡彻底抹去,只留下一具被锁链禁锢的空壳,在那未知的深渊中,永恒地悬浮。
云知微躺在冰冷的地上,睁着眼,望着渊顶那片永恒灰暗的天空。她不再流泪,不再嘶喊,甚至不再感到疼痛。极致的绝望如同一场大雪,覆盖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她失去了他。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连那痛苦的链接都变得空洞的……失去。
时间失去了意义。她像一具被遗弃的残骸,与这铃渊底部的冻土、寒冰融为一体。唯有胸膛间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跳动,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完全归于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那死寂的链接中,忽然……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声响。
不是锁链的摩擦,不是痛苦的呻吟。
是……铃声。
并非之前回荡在渊底那空灵诡异的“叮铃”声,而是更加细微、更加缥缈,仿佛来自遥远彼岸,又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铃音。
那铃声不成调子,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重复感,如同某种……侵蚀?或者说……抹除?
随着这诡异的铃音通过链接传来,云知微那一片空白、近乎冻结的意识,竟不由自主地……随之轻微地震颤起来!仿佛那铃声,并非只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力量?
紧接着,更让她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一些原本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的、关于沈砚的……记忆画面,竟然开始……变得模糊?!
不是遗忘,而是像被水浸湿的墨迹,边缘开始晕染、淡化!那些她恨过的、痛过的、悔过的画面,他沉默的脸,他隐忍的眼,他心口的伤疤,他最后被她拖拽着前行时冰冷的重量……这些构成她与他之间所有纠缠的基石,此刻正被那诡异的铃音,一点点地……侵蚀、消磨!
“不……”云知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她猛地抬起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颅,试图抵抗那无形的侵蚀,“不准……动我的……记忆!”
那是她仅剩的、与他有关的……东西了!
哪怕是痛苦,是悔恨,那也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是她在这无尽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然而,她的抵抗在那诡异的铃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铃音如同无孔不入的冰水,顺着血泪蛊的链接,持续不断地、冰冷地渗透进来,冲刷着她记忆的堤坝。
她“看到”沈砚少年时在雪地里偷偷塞给她暖手炉的画面,边缘开始模糊,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得不清。
她“听到”他曾在某个深夜,于她窗外低声诉说的、被她当时斥为虚情假意的承诺,那声音开始失真,如同隔了厚重的水幕。
她“感觉”到在海难中,他死死护住她时,那胸膛传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微弱心跳,那触感正在变得……虚幻。
不!不要!
云知微发出无声的尖叫,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对抗这记忆被剥夺的精神酷刑!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温热粘稠,与这渊底的冰冷形成残酷的对比。
可那铃音的侵蚀,并未停止。
它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针对性。
它开始集中“攻击”那些……她与沈砚之间,最深刻、最私密、也最……痛苦的连接点。
——是那场阴婚!是那封以他心头血写就她生辰八字的婚书!那大红的颜色开始褪去,那血腥的气味开始消散,那他落笔时绝望颤抖的手……变得如同隔着毛玻璃般朦胧!
——是血泪蛊形成时,那滴血泪落在他心口疤痕的瞬间!那灼热的触感,那同步爆发的剧痛,那灵魂被强行捆绑的战栗感……正在被一股冰冷的、麻木的感觉所取代!
——是归墟之眼中,他那个被外来意志操控的、冰冷的吻!那掠夺的感觉,那涌入的混乱记忆……细节正在丢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令人不适的轮廓!
这些构成他们之间最畸形、却也最深刻羁绊的节点,正在被那铃音……一根一根地……抽离!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拿着冰冷的镊子,慢条斯理地、极其残忍地,将她脑海中关于沈砚的“存在”,一点点地……拆除、分解!
而与此同时,那通过链接传来的、属于沈砚那端的死寂中,似乎也隐隐夹杂了一丝……与这铃音同源的、更加微弱的……波动?
难道……这铃音,并不仅仅是在侵蚀她的记忆?
难道……在那漩涡之后,沈砚那仅存的、死寂的“空壳”,也正在被这同样的力量……抹去他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这个猜测,让云知微感到了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她不怕死,也不怕痛苦。
但她怕……遗忘。
怕他彻底消失,连存在于她记忆中的资格都被剥夺!
怕这世间,再也无人记得,曾有一个叫沈砚的人,那样绝望而偏执地……爱过她,也……被她那样深刻地……恨过、伤过。
“沈砚……沈砚……!”她朝着那无形的屏障,朝着那死寂的链接,发出无声的、泣血般的呐喊,试图用自己残存的意志,去对抗那侵蚀的铃音,去留住那些正在模糊的记忆碎片。
她的抵抗,似乎起到了一丝微弱的作用。
那铃音的侵蚀速度,似乎……放缓了那么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随即,那铃音仿佛被激怒了一般,骤然变得高亢、尖锐起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入她的识海!
“啊——!”
云知微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翻滚、抽搐!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被那尖锐的铃音生生搅碎!那些关于沈砚的记忆画面,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他的脸……快要看不清了……
他的声音……快要听不见了……
他心口疤痕的触感……快要消失了……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失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即将变成一个连“沈砚”是谁都记不起来的空壳时——
那一直死寂的血泪蛊链接,猛地……传来了一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悸动!
那不是痛苦的悸动,也不是生命的波动。
而是……一种……回应?
一种……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穿越了无尽死寂与侵蚀,传递给她的……一个极其简单的……意念?
那意念,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一个……画面?
一个……定格了的、无比清晰的……画面!
——是她!是云知微自己!
——并非现在的狼狈模样,而是更早之前,在她还不知道那些残酷真相,还会对他露出些许(哪怕是虚假的)笑容的时候。
——画面中的她,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花下,微微侧着头,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嘴角,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浅的、真实的……笑意。
这个画面,如同一个坚固的锚点,猛地钉入了她即将被彻底侵蚀、变得一片混沌的意识海洋之中!
那尖锐的侵蚀铃音,在触及这个画面时,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碍,竟然……被短暂地……弹开了?!
这个画面……是他……留给她的?!
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磨灭、被彻底抹去之前,他用最后的本能,为她……保留下的……最后一个……关于“她”的……记忆?!
他让她……记住的……不是他的痛苦,不是他的牺牲,不是他们之间的爱恨纠缠……
而是……她曾经……在不知情的岁月里,流露出的……那一点点……真实的……美好?
“啊……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悲恸,如同核弹般在云知微的心腔中轰然爆裂!那远比记忆被剥夺更加剧烈、更加深沉的痛苦,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失去了他。
连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意念,都在提醒着她……她曾经……或许……也……并非全然……无情?
铃音的侵蚀,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试图淹没那个定格的画面。
云知微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脑海中那个海棠花下的、带着浅笑的自己。
仿佛那是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
也是他存在于这世间,最后的……证明。
而那冰冷的、抹除一切的铃音,依旧在持续。
像是一场无声的葬礼,埋葬着记忆,也埋葬着……那尚未说出口的,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