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聒噪到了极致,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墨香记忆”工作室步入了平稳运行的轨道,苏晚意也逐渐适应了多重身份切换的忙碌。日子像古镇河水般,表面平静地流淌着,直到一通来自北城的电话,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看似晴朗的天空。
电话是顾屿接的,在书店的后院。苏晚意正在前厅整理一批新到的文创样品——她尝试将《云城琐记》中的插画元素制作成书签、明信片和帆布包,反响不错。起初,她并未在意顾屿的通话,直到他讲电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她极少听到的、压抑不住的怒意。
“……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体一直很好!”
“……临时董事会?我为什么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通话时间很短,顾屿挂断电话后,在原地站了许久。苏晚意放下手中的样品,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看到他背对着她,肩膀绷得很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傍晚的风带着燥热吹过,却吹不散那股骤然凝聚的低气压。
“顾屿?”苏晚意轻声唤道。
顾屿猛地转过身,脸上残留着未及收敛的震惊与戾气,但在看到她的瞬间,他迅速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只是眼底的波涛汹涌依旧难以完全掩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苏晚意的心提了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
顾屿深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徒劳无功:“北城那边……有点突发状况。我父亲……突然住院了。”
苏晚意吃了一惊:“伯父他……严重吗?”
“说是急性心肌炎,已经脱离危险,但需要静养。”顾屿的声音低沉,“公司那边……有人趁机动议召开临时董事会,议题不明。”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时间点选得可真巧。”
苏晚意瞬间明白了。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健康意外或公司常规议程。顾屿父亲的身体状况和公司董事会的动向被同时抛出,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目标直指远在云城的顾屿。这背后是谁的手笔,几乎不言而喻。
一股寒意顺着苏晚意的脊背爬升。她想起林明慧那双锐利而冷静的眼睛,想起赵助理那次突兀的“探望”,想起那套文房四宝和那句“不忘初心”。原来,那些都只是前奏,真正的风暴,此刻才拉开序幕。
“你需要立刻回去,是吗?”苏晚意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顾屿反手紧紧握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舍,更有一种被触犯底线的愤怒。“嗯,必须马上走。今晚的航班。”他看了一眼天色,“抱歉,晚意,又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别这么说。”苏晚意用力摇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伯父的身体要紧,公司的事情也不能耽搁。我没事的,书店和工作室我都会照顾好。”
她知道,此刻任何慌乱和挽留都毫无意义,只会增加他的负担。她必须表现得坚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次的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顾屿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样子,心疼更甚,却不得不提醒她,“我母亲她……为了达到目的,手段不会仅限于商业层面。工作室刚刚起步,我怕……”
“我不怕。”苏晚意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工作室的一切都是公开、透明、合规的。我们做的事情,经得起任何审视。至于其他的……”她顿了顿,声音轻却有力,“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吗?”
她的信任像一道光,穿透了顾屿心头的阴霾。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和温暖。
“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嗯。”苏晚意埋在他怀里,重重地点头。
没有更多的时间温存和交代。顾屿迅速上楼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苏晚意帮他叫了去机场的车。分别的时刻来得仓促而压抑。
站在书店门口,看着顾屿坐进车内,苏晚意一直强撑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扒着车窗,最后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到了给我信息。”
顾屿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进去吧,外面热。”他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巷口,消失在暮色渐合的街道尽头。
苏晚意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尾灯,才慢慢转过身,推开了书店的门。风铃声响,店内空荡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顾屿的气息,但他已经离开了。
巨大的空虚感和不安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这一次,感觉和以往任何一次分离都不同。那通电话里的信息,顾屿凝重的神色,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硬仗,一场关乎亲情、权力和未来走向的硬仗。
她不怕外界的压力,不怕工作的辛苦,但她害怕顾屿独自面对那些复杂而冰冷的博弈,害怕他承受来自至亲的算计和伤害。
窗外,暮色彻底笼罩了古镇,远处的天边,隐隐有雷声滚过,沉闷而压抑,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风雨。
无声的惊雷,已在他们各自的世界炸响。苏晚意知道,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坚实地站立。因为这一次,她不仅仅要守护好自己的方寸天地,更要成为顾屿在远方征战时的,最安稳的后方。
她抬起头,擦去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湿润,目光逐渐变得沉静而坚韧。暴风雨要来,那就来吧。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根,已深深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