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滩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从离水上吹来的秋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陈夙宵命袁聪亲自率精锐护送受伤的左贤王前往会同馆,严加守护,同时召太医前去替他治伤。
不过,他好像还有些不乐意,一行人走出老远,都还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至于还活着的北狄狼骑,无论人或者马,陈夙宵相信袁聪已经有了经验。
毕竟,才刚刚处理了萧北辰的三百亲卫!
“摆驾回宫!传令群臣,即刻举行大朝会!”
陈夙宵遥遥望向观战台上一众大臣,目光瞥向袁聪走后的留下的副将身上。
这家伙正抓着血迹斑斑的北狄狼旗,兴奋的两眼放光。
陈夙宵话音刚落,便见他一巴掌呼在一名百夫长后脑勺上:
“陛下有令,你耳朵聋了不成,还不快去传信!”
百夫长哪敢迟疑,打马飞奔而去。
命令一下,陈夙宵调转马头,独自往帝都而去。
而观战台上的文武百官收到传信,皆是大惊失色。
陛下罢朝日久,今日重启朝议,可见事态之严重。
随着陈夙宵率先离开,大内侍卫护送的皇后凤辇也启程回宫。
相比于来时,凤辇两侧和后方多了朝堂文武百官,更显仪仗之隆重威严。
车驾匆匆,却凭添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
百官们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盘算,队伍沉默而迅速地朝着皇宫方向疾行。
咚咚咚!
久未响起的景阳钟声再次回荡在帝都上空,一声声,沉重而急促,敲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头。
无论是已在衙署办公的,还是散居在家的,凡有品级的官员,闻钟声必须即刻入宫。
一时间,通往皇宫的各条街道上,车马轿辇络绎不绝,身着各色官袍的臣子们行色匆匆,脸上俱是惊疑与凝重。
庄严而压抑的乾元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龙椅上的陈夙宵已换下沾染尘污与血迹的玄金战袍,重新换了一袭纯黑色常服,并未戴冠,面色沉静,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群臣。
他的坐姿有些奇怪,左臂曲起,手肘压在龙椅扶手上,整个人上半身的重量,便全都由左臂支撑。
而左手正轻轻捏揉着右手手腕,嘴角时不时微微抽搐一下。
似乎是与那和尚拼那一拳受了些伤,虽不严重,却无声地昭示着不久前经历的凶险。
“众卿,”陈夙宵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臣子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离水江滩之战,朕大胜!”
一众大臣闻言,纷纷跪地:“陛下神武无双,实乃我陈国之幸。”
“陛下万岁!”
陈夙宵轻嗤一声,脸上丝毫不见喜色,目光愈发锐利:“然而八百里加急军报,昨日北狄骑兵犯我北疆云州,烧杀抢掠,边民死伤惨重!”
陈夙宵深吸一口气:“诸卿以为,朕该如何做?”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许多大臣低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沉寂片刻后,须发皆白的户部尚书魏知远颤巍巍地出列,躬身道: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还需详查。时若贸然开战,恐正中北蛮子下怀啊!”
“魏尚书所言甚是!”
工部尚书鲁辰彦紧接着附和:“陛下,如今左贤王遇刺,我朝更应妥善保护,查明真相,给北狄一个交代。若此时开战,于礼不合,于国不利啊!”
“陛下,国库...”魏知远又欲补充财政困难。
“国库如何啊?”陈夙宵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同,声音都冷了几分:
“朕知道国库不丰,连年天灾,民生维艰。但北狄铁骑已踏破我边关,屠戮我子民!难道要等他们兵临城下,朕才能花银子打仗吗?”
兵部尚书沈孤寒高声道:“陛下圣明!北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次刺杀与犯边,分明是蓄谋已久,试探我朝反应。若我朝示弱,北方鼠辈必然得寸进尺!臣以为,当立即传令镇北军,予以迎头痛击,扬我国威!”
“沈尚书,打仗岂是儿戏!”一位御史出列反驳:“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如今国内不稳,仓促开战,若战事不利,动摇国本,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难道坐视边民被屠,国土被侵,就不是动摇国本了吗?”另一位武将愤然道。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
主和派以国库空虚,国内不稳为由,力主谨慎,以安抚求和为主。
主战派则以国威不容亵渎,边民亟需保护为由,坚持必须强硬回击。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夙宵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倒像是看一场大戏。
不过,奇怪的是,已有不少人与兵部尚书一样,正在隐隐与陈知微切割。
不过,单纯依靠这些朝臣,很难做出果断的决策。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殿内喧嚣稍歇之际,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自丹陛之侧响起:
“臣妾,请求挂帅出征,愿亲自前往拒北城,痛击北狄。”
声音不高,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让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正跨过乾元殿大门,缓步而来的皇后徐砚霜。
从江滩回宫后,徐砚霜便脱下了皇后凤袍,束起长发,转而换上了一身英武不凡的白色皮甲。
陈夙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沉淀下去,化为阴沉沉的笑意:
“皇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妾自然知道。”徐砚霜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陈夙宵,声音清晰而稳定:
“陛下,北狄犯边,其势汹汹,左贤王遇刺,疑云重重。无论真相如何,我陈国已无法置身事外。”
“朝中争论,无非战和两途。主和者,虑国力不济,恐陷泥潭,主战者,忧国威受损,边关不宁。”
她微微停顿,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群臣,继续道:“然,战有战的打法,和有和的代价。如今敌情不明,国内确有多处需整顿安抚,若举全国之力仓促北伐,确非上策。但,边境不能不救,国威不能不立!”
“臣妾虽为女流,亦曾随祖父驻守过拒北城,略通骑射。臣妾愿请陛下赐予旌节,不需动用国库大量钱粮,只需...只需将镇北军虎符交予臣妾。”
“一为抵御北狄,稳定边关,二为查清刺杀左贤王之真相,给北狄,也给天下一个交代,三则......”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借此机会,整饬北疆军务,清除积弊。若事可为,则伺机反击,扬我国威。若事不可为,亦可据险而守,保境安民,为朝廷争取更多应对时间。”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既不至倾尽国力,亦可向天下展示我陈国不畏战的决心!”
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皇后无召着戎装上朝。
你要说她后宫干政吧,人家是来请旨出征的。
你要说她毫无毛病吧,朝堂上文武百官什么都还没商量出来,你一介女流就冲出来长篇大论。
况且,看起来还有那么点道理。
于是,朝堂上气氛便尴尬起来,无论主战,还是主和,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