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上的钟声余韵似乎还在梁柱间萦绕,而御书房里,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檀香在兽耳炉中静静燃烧,青烟笔直,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
陈夙宵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雨中暮色。
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傲。
徐砚霜站在他身后数步之遥,依旧带着朝堂上的那份凛然。
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这里才将是她与陈夙宵另一声场交锋的地方。
朝堂上,百官还在等着陈夙宵最终的决断。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陈夙宵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对窗外的夜色诉说:
“这句话,朕是说给那些瞻前顾后的朝臣听的,也是说给朕自己听的。北狄这一拳,必须打回去,而且要打得狠,打得准。”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徐砚霜身上,那里面不再有朝堂上刻意维持的帝王威仪,而是冰冷的审视与质问:
“皇后真想当朕挥出去的这一拳吗?”
他踱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徐砚霜的心弦上。
“拒北城。”陈夙宵嗤笑一声:“北狄左贤王那八百狼骑,是如何悄无声息,长驱直入的,嗯?”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徐砚霜:“别说你不知情,镇北军,是你爷爷一手打造的铁军。哪怕他已经死了,那拒北城里,上至将领,下至士卒,认的依然是徐字大旗!没有徐家的默许甚至是配合,八百狼骑,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入境!”
徐砚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清丽的脸上是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陛下既然心如明镜,又何必再问臣妾。”
“朕问你,”陈夙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徐家想做什么?以放北狄入境为投名状?还是想借北狄之手,搅乱朝局,好让你们徐家重掌兵权,甚至...助他陈知微谋朝篡位?”
“陛下!”徐砚霜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今徐家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不臣者,臣妾...会给您一个交代。”
“忠心?然后罔顾国法,私通外敌?”陈夙宵厉声质问:“你可知这是叛国!朕现在就可以下旨,褫夺徐文瀚安乐侯爵之位,收回莲花山下百里良田,将你徐家满门抄斩!”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徐砚霜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陷入掌心。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凄然决绝:“陛下当然可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陛下杀了徐家,谁来为陛下稳住北疆局势?谁来为陛下抵挡那即将到来的北狄铁骑?”
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镇北军,只认徐家。只有臣妾回去,才能重新凝聚军心,才能守住拒北城,才能替陛下打出那一拳!”
“这就是你的底牌吗?”陈夙宵冷笑。
他奶奶的,徐家这颗雷,终于还是摆到老子面前来了。
唉,我也很无奈啊!
“不全是。”徐砚霜摇头,看着陈夙宵,脸色微红:“那日在陛下寝宫,陛下说过只要臣妾帮您做了那件事,您就答应臣妾一件事。”
陈夙宵面色古怪,揶揄道:“那件事...噗,是寒露做的,不是你。”
徐砚霜闻言,争辩道:“寒露与臣妾情同姐妹,再说,那也是臣妾喊她进来的。”
说罢,见陈夙宵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又顿时软了下来:
“臣妾是在请求陛下,履行当日之承诺,给徐家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给臣妾一个机会,为陛下,为陈国,守住这北疆门户!陛下,如今的形势,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除了臣妾,还有谁能真正掌控镇北军,稳住北境局面?”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陈夙宵的心上。
不得不承认,徐砚霜说的是事实。
镇北军与其说是他陈夙宵的军队,还不如说是徐家的私军。
镇北军对徐家的忠诚度,尤胜安南,征西两军。
此刻北狄压境,内部若再引起镇北军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用徐砚霜,是风险,却也是眼下唯一可能快速稳定北境的捷径。
这是一场赌博,赌她徐砚霜重生归来,不再是个傻子恋爱脑,赌徐家的未来,赌陈国的国运。
陈夙宵沉默了许久,殿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朕允你。”
“徐砚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朕给还你镇北军虎符,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但你也给朕记住...”他的目光如冰,锁定徐砚霜:“若此战有失,若徐家再有异动,朕能给你的,也能收回。到时,勿谓言之不预!”
徐砚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波澜,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臣妾,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必守住拒北城,必扬我陈国国威!”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陈夙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毅然转身往殿外走去。
“明日,朕亲自送你出征!”
陈夙宵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蓦地,他叹了口气,这皇帝当的可真是不容易。
如果这一脚行差踏错,只怕这剩下的大半年之期是熬不过去了。
御书房的密谈,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在无声的利益交换中,达成了危险的平衡。
帝后二人,一个为稳固江山,不得不倚重镇北军。
一个为家族存续与抱负,甘愿奔赴险境。
彼此心知肚明,也不知道这第二次合作,结局如何!
是夜,皇帝陈夙宵决心开战,散朝之后。
陈夙宵连夜召见了影一和锦衣卫指挥使吴承禄,一道道密令在夜色中传递出去。
......
陈知微回到贤王府,盛怒之下,顺手捏死了两个跪姿不端的侍女。
当回到密室时,法严早已等在其中,正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听见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也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那把鬼头刀就靠墙立着,只不过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
九环也掉的稀稀落落,只剩下三个铁环。
“大师这是怎么了?”陈知微微微扬眉,没来由带上些戏谑之意。
法严猛然睁开眼睛:“王爷黑气缠身,恐有灾祸啊!”
陈知微脸上戏谑之意瞬间敛去:“大师此言何意?”
“逃!”
法严起身,才刚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下一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也随之摇摇欲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