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黑土显露,辽水奔腾,带来了生机,也点燃了更大的野心。襄平城内,“辽东王”田续站在王宫的最高处,俯瞰着他用阴谋、鲜血与胡骑换取来的疆土。辽西郡传来的捷报更让他信心爆棚——他派出的先锋骑兵,几乎兵不血刃便“收复”了辽西诸县,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守军望风而逃或献城而降。
“果然!中原空虚!蜀汉与曹魏血战,已然力竭!”田续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最后一丝疑虑也被这“顺利”的进军所打消。那方被他日夜摩挲的传国玉玺,此刻仿佛真的蕴含了天命,在他掌心发烫。
称王的野心已经满足不了他了。皇帝!唯有这个称号,才能配得上他即将建立的“不世功业”,才能名正言顺地驱使那些贪婪的胡骑,才能与南方的刘禅平起平坐!
在麾下谋士的精心策划下,一场“顺应天命”的称帝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首先,是制造祥瑞。
襄平城外“偶然”挖出了刻有“燕代兴,田氏王”的古碑;
有老者“声称”夜观天象,见紫气东来,笼罩王宫;
甚至还有“神龟”负洛书而出于辽水……
种种“异象”在城内广为流传,为田续称帝铺垫舆论。
其次,是争取支持,稳固内部。田续深知自身根基不稳。他对内大封宗室子弟,田氏族人纷纷位列“公”、“侯”,掌握实权。对于一同起事的韩氏等残余势力,或拉拢,或明升暗降,逐步削权。最关键的是安抚胡人。他再次以“辽东王”的身份,郑重承诺慕容部、乌桓、段部首领,待他登基之后,将正式册封他们为“藩属王”,并划定草场、互市特权,将来南下中原,掳掠所得,按功分配。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暂时稳住了这些唯利是图的胡人首领。
最后,便是繁缛的礼仪流程。择吉日,筑高台,告祭天地。田续身着赶制出的、形制模仿汉家天子却又掺杂了胡人风格的衮服,在文武百官和“万千军民”的“山呼万岁”声中,正式登基为帝!
他定国号为“燕”,既取古燕国之地,亦寓“龙兴于北,翱翔九天”之意。年号“天命”,以示自己乃承天受命。定都襄平,立宗庙,设百官,一切皆仿汉制,却又显得不伦不类,透着一股仓促和僭越的暴发户气息。
登基大典上,田续志得意满,册封群臣,大赦境内。他手持玉玺,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已经握住了整个天下。然而,台下那些胡人首领眼中闪烁的贪婪与桀骜,以及本地豪强眼底深处隐藏的不甘,都预示着这“大燕”国运,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隐患。
称帝的兴奋尚未平息,田续便在麾下激进派将领和胡人首领的怂恿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御驾亲征,南取幽州!
谋士进言:“陛下新立,威德未孚。蜀汉新定中原,百废待兴,幽州更是其边陲之地,守备必然空虚。正当乘其立足未稳,以雷霆之势南下,夺取幽州,则陛下声威大震,进可图谋中原,退可据幽燕之险,与蜀汉分庭抗礼!若待其恢复元气,则我大燕危矣!”
此议正合田续急于证明自己、摆脱“辽东土皇帝”形象的心理,也符合慕容部、乌桓等掳掠财富的迫切需求。
公元249年春,“大燕皇帝”田续,以慕容部首领慕容涉归为先锋,乌桓、段部首领为两翼,自统中军,共计骑兵五万,步卒三万,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出襄平,杀奔幽州而来!
此时的幽州,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自季汉收复幽州以来,时间尚短,统治并未完全稳固。原曹魏的势力尚未彻底肃清,本地豪强也在观望。更重要的是,去年在渤海之滨阻击司马师北遁的战役中,水军都督朱然和将军关兴所部陆战精锐几乎损失殆尽,虽经补充,但战斗力远未恢复,且兵力分散驻守各郡县。
面对田续挟大胜之威、并联合胡骑的突然南下,幽州北部防线几乎一触即溃。燕军铁骑纵横驰骋,攻城略地,速度极快。许多刚刚归附的城池,见蜀汉守军势弱,又畏惧胡骑凶名,纷纷再度易帜,或开城投降。
警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幽州治所——蓟城。
蓟城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朱然和关兴站在城头,望着北方烟尘隐隐,脸色都极为难看。
“田续逆贼!安敢如此!”关兴紧握拳头,眼中满是愤怒与憋屈。但现实是,城中可用之兵不足两万,且多为新募之卒,如何抵挡城外号称二十万的虎狼之师?
朱然相对沉稳,但眉宇间的忧色挥之不去:“田续勾结慕容、乌桓,其锋正盛,不可力敌。蓟城虽坚,然外无援军,内缺粮草,久守必失。”
“难道要弃城而走?”关兴不甘道。
“非也。”朱然摇头,“蓟城若失,则幽州门户洞开,河北震动。必须守!但需……拖延时间,等待邺城援军!”
“援军?”关兴苦笑,“邺城方定,兵马调动需大量时间,恐怕……”
“尽人事,听天命。”朱然沉声道,“此外,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出城与田续周旋,假意谈判,拖延其攻城步伐!”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末将愿往!”
众人回头,只见一人越众而出,面容俊朗,眼神灵动,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其叔诸葛亮相似的睿智,却又多了一丝飞扬跳脱之气。正是诸葛恪,诸葛瑾之子。东吴归降后,诸葛瑾被委以治理江东重任,诸葛恪则因其才华和对兵事的兴趣,一直随军历练,此刻正在幽州观摩学习,不想竟遇此危局。
“恪公子?”朱然有些犹豫,“田续乃边鄙狂徒,勾结胡虏,凶残无信,此去危险重重……”
诸葛恪朗声一笑,自信满满:“朱都督放心!田续不过一侥幸得势之鄙夫,其麾下胡骑亦各怀鬼胎。恪虽不才,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为蓟城争取旬日时间!纵不能使其退兵,亦可乱其心志,探其虚实!”
他分析道:“田续初登帝位,内心必然虚怯,亟需外界承认。我可假借陛下封赏之名,对其进行安抚、试探,甚至离间其与胡虏关系。彼利令智昏,又自恃兵强,必不会立刻杀我,此乃可乘之机!”
见诸葛恪思路清晰,胆识过人,且身份特殊,或能起到奇效。朱然与关兴商议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于是,诸葛恪仅带两名随从,手持仿制的“大汉皇帝敕书”节杖,昂然出蓟城,直趋燕军大营。
燕军连营数十里,胡骑呼啸,刀枪如林,杀气冲天。诸葛恪面不改色,穿营而过,直抵中军御帐。
帐内,田续高坐于临时搬来的龙椅上,左右分立慕容涉归等胡酋及燕国文武,皆虎视眈眈。气氛肃杀,足以让常人胆寒。
诸葛恪却从容不迫,依照礼节,微微躬身,声音清越:“大汉皇帝陛下驾前参军,诸葛恪,奉旨觐见大燕……国王。”他刻意在“国王”二字上稍作停顿。
田续闻言,脸色一沉:“朕乃大燕皇帝!汝是何人,安敢不跪?”
诸葛恪抬头,目光直视田续,不卑不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共主,唯我大汉天子!陛下念尔等诛杀司马逆贼有功,特遣恪前来宣慰封赏。却不知,‘国王’为何兴此无名之师,犯我疆界?”他巧妙地将“称帝”问题暂且搁置,直指其出兵不义。
田续冷哼一声:“司马昭乃国贼,朕诛之,乃替天行道,何须刘禅封赏?如今天下,有德者居之!刘禅、诸葛亮窃据中原,倒行逆施,中原百姓无不翘首以盼王师!朕顺天应人,提兵南下,正是要解民倒悬,光复华夏正统!”
诸葛恪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讶异:“哦?国王竟作此想?岂不闻我大汉带甲百万,战将千员,横扫中原,伪魏灰飞烟灭?姜维、邓艾将军更是以千骑追亡逐北,直捣襄平,令司马昭授首!此等兵威,国王难道视而不见?如今陛下已平定四海,正欲论功行赏,封国王为世袭罔替之辽东郡公,永镇北疆,何等荣耀?何必行此险招,自取灭亡?”
他这番话,既有威慑,又有利诱,更点出了姜维千骑迫降襄平的旧事,意在提醒田续,蜀汉并非没有雷霆手段。
田续被戳到痛处,脸色一阵青白,强辩道:“哼!姜维、邓艾不过是侥幸!彼时朕未整合辽东,方才让其得逞!如今朕麾下精兵猛将如云,慕容、乌桓铁骑天下无敌!尔等中原久战疲敝,岂是我大燕雄师之敌?朕看尔等是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慕容涉归等胡酋也在一旁鼓噪,挥舞着兵器,发出怪叫,试图吓倒诸葛恪。
诸葛恪毫无惧色,反而哈哈大笑,笑声在帐内回荡,竟一时压过了胡酋的喧嚣。他目光扫过慕容涉归等人,语气带着一丝讥讽:“慕容大人,乌桓的勇士们!尔等可知中原之地,城高池深,弓弩强劲?岂是辽东草原可比?昔日汉武帝北逐匈奴,卫霍之功,犹在史册!尔等今日助此僭越之徒,就不怕重蹈覆辙,身死族灭吗?我大汉陛下仁德,若尔等此刻幡然醒悟,助天兵讨逆,尚可保全部落,甚至可得封赏!若执迷不悟……呵呵。”
他不再多说,但那声“呵呵”里的意味,让慕容涉归等人脸色微变,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南下是为了求财,可不是为了跟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庞然大物拼命。
田续见诸葛恪不仅不怕,反而开始离间他的盟友,心中又惊又怒,知道口舌上占不到便宜,更怕夜长梦多,猛地一拍龙案:“够了!诸葛恪!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朕心意已决,不日便踏平蓟城,马踏中原!念你是使者,饶你不死,回去告诉朱然、关兴,速速开城投降,朕可饶他们性命!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谈判,自然破裂了。
但诸葛恪毫无失望之色,反而拱手一礼,意味深长地看了田续和众胡酋一眼:“既然如此,恪便回城复命。只是……望国王好自为之,莫要后悔今日之决。”说罢,转身昂然而出,从容不迫。
他此行,虽未达成退兵的目的,但成功地展现了胆魄,扰乱了田续的心神,更重要的是,在慕容、乌桓等胡人心中埋下了猜疑和恐惧的种子,为可能的守城战减少了部分压力。而他争取到的这一天时间,以及他带回来的燕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的信息,对蓟城守军来说,至关重要。
诸葛恪回到蓟城,立刻将所见所闻告知朱然、关兴。蓟城上下,更加坚定了守城待援的决心。而城外的田续,虽然下令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强攻蓟城,但心中那丝因诸葛恪之言而产生的不安,却如同阴影般,悄然扩散开来。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真如诸葛恪所言,邺城援军到来,或者那些胡人盟友动摇,他的“皇帝梦”,恐怕就要到头了。
蓟城攻防战,一触即发。而远在邺城的援军,正在姜维、邓艾的带领下,日夜兼程,奔赴这场决定北方命运的关键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