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百里爵坐在灯下,指尖摩挲着那半枚军符。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映在他脸上,影子落在墙上,一动不动。他已经坐了一夜,没有合眼。
半个月后。
时光如檐下悄然滑落的细沙,无声无息地从指缝间流走,不惊波澜,却已悄然改写了人间的风云。清晨的天光尚在朦胧之中,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宫阙楼台,仿佛整座皇城仍在沉睡。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间的宁静。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战鼓擂动心弦,在空旷的宫道上激起层层回响,直奔太极殿前才骤然止歇。
尘土飞扬中,一名信使从马上跌落,身形踉跄,几乎难以站稳。他浑身沾满风霜与泥泞,铠甲残破,战袍撕裂,脸上布满疲惫与焦灼。他顾不得喘息,也顾不上擦拭额角渗出的血痕,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挪入大殿。随着他的脚步,铁甲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肃穆的大殿中回荡,格外刺耳。
终于,他在御阶之下重重跪倒,双膝砸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他双手高高举起一封军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纸角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痕迹顺着边缘缓缓滴落,在金砖地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那封军报,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不仅压在他的臂膀上,更压在整个朝廷的心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风都停滞了脚步。晨光微熹,天边泛着淡淡的青灰,像是未醒的梦境,可那抹刺目的鲜红却如利刃划破寂静,骤然闯入众人视线——那是加急军报的火漆封印,象征着战事已至门前。
玉沁妜立于高台之上,衣袂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乌发如墨,垂落肩头。她面容清冷,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似有惊雷悄然滚过。她伸手接过军报,指尖触到纸面的一瞬,寒意顺着血脉直抵心尖。她缓缓展开,目光一寸寸扫过字句,每一个字都像铁钉般凿进脑海:玄国十万铁骑越界三十里,前锋距雁门关不足一日路程……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角被捏出细微的褶皱。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她的心跳却在胸腔中沉重地回响,如同战鼓擂动。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波澜已被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川般的冷静与决断。
她将军报轻轻放下,动作极稳,仿佛只是搁下一卷寻常文书。可那片刻的停顿里,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息,是山雨欲来前最沉默的酝酿。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宫阙:“关闭宫门,禁绝出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侧侍立的内臣,一字一句道:“召三品以上官员,即刻入殿议事,不得延误。”
语毕,她转身望向远方。天际的云层正缓缓聚拢,风吹起了她的广袖,猎猎作响。她站在那里,像一尊不动的玉石雕像,又似执掌命运之轮的主宰。边关烽火虽远,可她已嗅到了硝烟的气息。山河动荡,风云将变,而她,必须在这风暴来临之前,稳住整个王朝的根基。
话音落下,殿内侍卫迅速行动起来,铠甲摩擦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沉重的宫门被缓缓合拢,铁链扣紧的声响一声接一声,仿佛敲在人心上,沉闷而压抑。殿外天色阴沉,风卷残云,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朝臣们陆续步入大殿,脚步匆匆,衣袍翻动间带着几分不安。他们依序列队站定,有人神色慌张,额角渗出细汗,目光频频扫向御座方向;有人低声议论,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语气中的焦灼;也有人紧抿双唇,垂首不语,仿佛已预见了即将降临的风暴。
玉沁妜立于御座之前,一袭玄色凤袍衬得她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凝着一层冷霜。她眸光如刃,缓缓扫过殿中每一位大臣的脸庞,那目光不带温度,却令人不敢直视。片刻沉默后,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石:“玄国趁我朝战后政局未稳之际,骤然出兵,连破三关,其意不在边土,而在逼我退让、动摇国本。尔等皆为肱骨之臣,今日齐聚于此,可有良策以御外侮?”
兵部尚书年逾六旬,须发微白,闻言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双手捧笏,声音略显沙哑却字字铿锵:“陛下明鉴!敌军势大,来势汹汹,已据险要之地。当务之急,乃是固守边关要塞,加固城防,同时飞檄各地调集援军,稳住阵脚。待我军力齐备,粮草充足,再图反攻,方为万全之策。”
礼部侍郎年轻些,面容清秀,此刻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附和道:“臣亦以为,战事凶险,生灵涂炭,不如暂遣使节赴玄国议和,递上国书,言明利害,或可暂缓刀兵,为我朝争取布防之机。毕竟……战端一开,胜负难料,百姓遭殃啊。”
他话音未落,一道清冷如霜雪的声音忽然自侧列响起,打断了满殿低语——
“议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百里爵从文官队列中缓步而出。他依旧穿着那一袭月白锦袍,衣料素净却不失贵气,袖口流苏随步轻晃,宛如雪中垂枝。阳光透过高窗斜洒进来,在他肩头投下一道清瘦的影子。他手中握着半枚青铜军符,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那是玄国亲授、象征兵权信物的凭证。
他一步步走向殿心,步伐稳健,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心弦之上。直至御阶前三步,他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毫无迟疑。抬头时,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直直望向玉沁妜,目光澄澈而坚定,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抵人心深处。
“陛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钟鸣,“若此时求和,便是示弱于敌前。玄国狼子野心,岂会因几句谦辞便罢兵?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几座城池,而是我朝江山动摇的契机。今日退一步,明日他们便会进十步。等到铁蹄踏破城门、烽火燃至皇城之下,再谈降书顺字,还来得及吗?”
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群臣面面相觑,有人面色发白,有人低头避视,更有几位老臣眼中泛起复杂光芒——敬佩、担忧、震撼交织其中。
玉沁妜静静地看着他,指尖微微收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她喉头微动,终是轻问:“你愿亲赴边关督军?”
“是。”他答得毫不犹豫,“臣愿以这半枚军符为凭,重掌边军,整肃军纪,拒敌于境外。若败,请斩臣首级悬于城楼,以谢天下;若胜,则还我边境安宁,护我黎民无恙。”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风从殿外吹入,掀动了他的衣角,也拂乱了几缕散落额前的黑发。那一刻,他不再只是朝堂上沉默寡言的旧臣,而是披甲执锐、誓死守疆的将军。
玉沁妜久久未语,只将目光投向窗外。乌云翻涌,雷声隐隐,仿佛天地也在回应这份决意。良久,她终于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御座扶手上雕刻的龙纹,声音低沉却坚定:
“准奏。”
她想起半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他点亮了灯,而她说:“你也得好好活着。”那时,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履行君主的职责,语气平静,眼神疏离,仿佛只是在宣读一道无关悲喜的命令。可如今,那句话却像一粒沉入深海的石子,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每一个字都变得滚烫,压得她呼吸微滞——原来早已不是责任那么简单,而是心尖上悄然裂开的一道缝隙,藏了光,也藏了她不愿承认的牵挂。
百里爵立于殿中,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修长而孤绝。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刀刻石:“我是玄国人,这点无法更改。正因如此,我才最清楚他们的战法、粮道、调度习惯——他们如何布阵,何时换防,哪条山路适合伏兵,哪个时辰斥候最为松懈……这些,不是纸上谈兵能知的。若陛下信我,臣不惧流言;若不信,臣亦无怨。”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风吹动帘幕的轻响,和远处更鼓传来的余音。
兵部尚书赵元礼猛然起身,广袖一拂,脸色涨红:“荒唐!皇夫身份何等尊贵,又出身敌国,岂可执掌兵权?此例一开,军心必乱!将士们会想,我们是为大胤而战,还是为一个外邦质子卖命?倘若他在前线倒戈一击,雁门关失守,京城门户洞开,社稷危矣!”
礼部侍郎周文渊也附和道:“赵大人所言极是。百里爵虽有才略,然血统难改,忠诚未知。如今边关再度告急,正是人心浮动之时,更应慎之又慎。岂能以万里江山,赌一人之心?”
“那谁去?”百里爵忽然转头看向赵元礼,目光如刃,“您去过边关吗?亲眼见过玄国铁骑踏雪冲锋的景象吗?您知道他们半夜三更换岗时,为何总是在寅时初刻?您了解他们的斥候为何偏爱走东侧山脊而不走谷底?先锋营的旗帜为何是深青而非玄黑?这些细节,您读过几卷兵书能答得出?”
赵元礼张口欲言,却一时语塞,面色由红转白。
户部郎中李承安低声叹道:“他说的……未必无理。这些年派去北境的将领,十有八九败于情报不足。敌人如影随形,我军却如盲人摸象。”
“可这不代表就要用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刑部尚书严恪厉声道,“他玄国质子,表面温顺,实则深藏不露。谁能保证他不是潜伏已久的棋子?今日求战,明日便可献关!”
“够了。”一道清冷女声骤然响起。
玉沁妜缓缓起身,凤袍曳地,步履沉稳地走向殿中央的沙盘。那是一幅按实地比例缩制的大胤与玄国交界地形图,山川河流、要塞关隘皆栩栩如生。她俯身凝视,指尖轻轻划过一条蜿蜒山路——那是通往雁门关后方的隐秘小径,极少有人知晓。
“凌霄。”
“臣在。”一道身影从殿角阴影中走出,黑衣佩剑,面容冷峻,正是天机楼统领,女帝义弟,恭郡王凌霄。他抱拳躬身,动作利落如刀斩。
“即刻调取天机楼所有关于北境地形、驻军部署、补给路线、敌将习性的情报,两个时辰内送至勤政殿。我要看到每一支敌军的行进轨迹,每一条可能的突袭路径,甚至他们主帅饮酒的习惯。”
“遵旨。”凌霄领命而去,脚步无声,却似携风带电。
殿内气氛愈发凝重。几位老臣交换眼神,眉宇间满是忧虑。工部尚书低声对身旁同僚道:“女帝这是动真格了……怕是又要启用百里爵。”
“启用可以,但不能让他独掌兵权。”御史大夫皱眉,“至少得派监军同行,节制其权。”
“可若处处掣肘,他又如何施展?”年轻些的翰林学士徐知远忍不住开口,“诸位大人总说他是外人,可这些年,他可曾泄露过一丝机密?可曾联络过一名旧部?反倒是在去年冬雪封山时,是他连夜绘出救援路线,救回被困的三千百姓。这样的人,难道还不能再信一次?”
“信任需建立在稳妥之上!”赵元礼怒道,“国家大事,岂容感情用事?”
“感情?”徐知远冷笑,“我看诸位是被成见蒙蔽了双眼!百里爵若真想叛变,早在两国和亲的路上就能逃走,他只要一声令下,便有无数旧部接应。可如今他做了什么?一月前战场上他护着陛下,亲自率军平乱,亲手斩杀两名玄国将领!这份忠心,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忠心?”严恪冷哼,“或是伪装罢了。卧薪尝胆者,最善忍耐。”
争论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撞击礁石,激荡不休。玉沁妜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站在沙盘前,背对着众人。她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投在雕梁画栋之间,孤高清冷。
她知道,这一刻的决定,或将决定大胤未来的命运。
用百里爵,风险极大。他是玄国质子出身,一旦在前线反戈,雁门关失守,敌军长驱直入,京畿之地将再无屏障。可不用他,眼下又有谁能比他更熟悉玄国军队的战术节奏?谁能精准预判对方下一步行动?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高台上的画面。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或许从来就不属于那个遥远的玄国。
“你说你想留下。”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如钟鸣般穿透喧嚣,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不是因为没地方去,而是因为这里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对吗?”
百里爵低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眼底情绪。良久,他轻声道:“是。”
“那你告诉我,如果我派你去,你会怎么做?”
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会守住雁门关,不让一兵一卒踏入我大胤疆土。若战败,我死在关前;若胜,我回来复命。”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玉沁妜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很静,没有激动,也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像雪山之巅永不融化的冰层,寒冷却纯粹。
她没有回答,而是走下高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你知道我为什么加强华阳宫的守卫吗?”她问。
百里爵微微一怔,摇头。
“不是怕你逃。”她顿了顿,声音微哑,“是怕你出事。”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百里爵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那些日夜巡视的禁军,不过是监视他的耳目,是为了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可原来,那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陛下……”
“我没有立刻答应你。”玉沁妜打断他,目光深远,“这不是怀疑你。而是这一战,不能输。我不能拿整个国家的命运,去赌一个人的信任。”
“我明白。”百里爵深深叩首,额头触地,脊背挺直如松,“但我请求一次机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躲了。我不想再活在‘他是质子’‘他是外人’的眼光里。我想站在光里,堂堂正正地为你效力,为这个我亲手参与守护的国家而战。”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玉沁妜久久未动。窗外风势渐强,乌云翻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她清丽却疲惫的面容。雷声滚滚而来,像是天地也在回应这场抉择。
最后,她轻声道:“此事重大,容后再议。”
话虽如此,她已转身下令:“传令讲武堂,即刻集结五百精锐,随时候命。军械司准备箭矢、火油、滚石,三日内运抵西城校场。工部征调民夫三千,修缮雁门关城墙及烽火台。户部拨付三十万两军饷,优先供给北境。”
这是明摆着在为再次出征做准备。
几位老臣还想劝阻,却被她一眼制止。那眼神冰冷如霜,不容置疑。
她重新站回高台,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而威严:“今日朝会暂且至此。各部按令行事,不得延误。”
群臣躬身应诺,陆续退出大殿。脚步声渐远,唯有百里爵仍跪在原地,双手伏地,脊背挺直,仿佛一座不肯倾塌的碑。
玉沁妜低头看他:“还不走?”
“臣在等您的答复。”他说。
“我说了,容后再议。”
“可您已经开始准备了。”他抬头,目光灼灼,“您让我等,我就一直等到您点头为止。”
玉沁妜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向来习惯掌控一切,运筹帷幄,滴水不漏。可此刻,面对这个男人,她发现自己竟不愿轻易拒绝。
她转身望向殿外。天空阴沉,风卷残云,暴雨将至。远处宫灯在风中摇曳,忽明忽灭,如同人心中的希望与恐惧交织闪烁。
“你起来吧。”她说,声音轻了几分,“我不需要一个跪着的将军。”
百里爵缓缓起身,却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像是冰层裂开的一道细缝,透出微弱却真实的光。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烛火跳动,映照出彼此的身影,在墙上缓缓交融,仿佛命运早已悄然缠绕,再也无法割断。
玉沁妜缓步走到沙盘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块刻着“雁门关”三字的木牌,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波澜。片刻后,她低声道:“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百里爵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眉心微蹙,摇了摇头。
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像风掠过枯叶,“不是战败……也不是失地千里,更不是朝堂纷争、群臣攻讦。我最怕的,是失去一个人。”
她的语速慢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一旦那个人不在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不会有重逢,不会有来世,连梦里都寻不到他的影子。”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的钟声悠悠回荡,午时将至。一缕阳光忽然穿透厚重云层,斜斜洒落在沙盘之上,恰好在两国交界的边界线上划出一道细长而清晰的光影,宛如命运的一道裂痕。
百里爵向前迈了一步,声音低沉却坚定:“那您信我会活着回来吗?”
玉沁妜依旧背对着他,手指仍停在雁门关的位置,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回答。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吹动殿角的铜铃,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像是某种遥远的预兆。
百里爵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看似挺直的肩线之下,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不安。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若您不信,我可以立誓——以性命起誓,必不负所托,平安归来。”
“不必。”她终于抬手,掌心向外,轻轻一拦,动作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誓言太轻。说出口的话,风一吹就散了。我要的是结果,是活生生的人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一切已定。”
百里爵沉默了一瞬,随即缓缓点头:“那我用行动给您看。”
这句话落下时,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力量。
玉沁妜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她的眼中没有怒意,也没有温情,只有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在流转——像是担忧,又像是期待;像是信任,又像是怀疑。可正是这份矛盾,让这一刻显得格外沉重。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你回去准备吧。穿最轻便的衣裳,带最可靠的随从。别想着排场,也别顾忌身份。我要的是效率,是速度,是万无一失的情报。”
百里爵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几乎是下意识地问:“您……答应了?”
“我没说。”她淡淡地回应,转身走向高台上的御座,裙裾拖过青石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我只是让你准备。”
可他知道,这已经是默许。
他低头行礼,动作恭敬却不卑微。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是久经压抑后的释然,也是对使命重燃的热忱。这一次,他没有再多问,也没有再求一句确认。因为他明白,有些话不必说破,有些人无需多言。
他转身,大步走出大殿。靴声渐远,回响在空旷的廊下,如同战鼓初鸣。
玉沁妜独自伫立在沙盘前,手指仍停留在雁门关的木牌上,久久未动。殿外风势渐强,卷起层层帷幔,在空中翻飞如旗。阳光早已隐去,乌云重新聚拢,天色阴沉下来。
她望着沙盘上那条被光影短暂照亮过的边界线,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预感——这一仗,不只是对外敌的抵御,更是对内廷权谋的博弈;不仅是铁血与刀锋的较量,更是人心与忠诚的试炼。
她要赌的,从来就不只是边关的存亡。
她要赌的,是信任能否经得起时间的侵蚀,是情义是否敌得过权力的诱惑,是一个人是否真的愿意为另一个人大步踏入生死未卜的深渊。
而她自己,也在赌。
赌那个人,终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