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像碎冰碴子砸在脸上,韦长军捂着渗血的肩,短刀撑着青石地起身时,指节都在发颤。裴如海刚踹晕最后个守卫,眼尖瞥见尸体旁的紫檀木盒——乌木盒角刻着个歪扭的“周”字,掀开时,“曼陀罗三钱、附子五钱”的药方纸泛着冷光,末尾“侍郎府专供”五个小字,像淬了毒的针。
“周显这狗东西,把毒药喂进权贵府,还拿流民试药!”韦长军扫过药方,喉结滚了滚。裴如海把木盒揣进怀里,按得紧实:“先回破庙,张老丈懂药,让他瞧瞧。”两匹黑马踏雪而行,蹄印在雪地里砸出一串深窝,没走几步就被新雪漫过,像要吞掉这乱世里的所有痕迹。
破庙里的火堆燃得正旺,流民们缩在火堆旁,粗瓷碗里的残粥结了层薄冰。小桃娘摩挲着怀里的采药铲,铲柄上“周”字被磨得发淡——十年前,丈夫就是揣着这把铲,说去给周显采“特殊的草”,从此成了雪地里的游魂。小桃靠在她腿上,指尖粘着糖霜,攥着阿旺给的糖人,糖人脑袋都化了,却舍不得舔。
“我去门口望风。”阿旺挑着糖人担子起身,铜铃在肩头晃出细碎的响。他蹲下来,把糖人尾巴掰给小桃:“要是我没回来,就去巷口老槐树底下找,我给你捏了只带绒球的兔子。”小桃把糖尾巴攥在手心,点头时睫毛上沾了点火星。
刚到门口,阿旺就僵住了——远处马蹄声闷得像擂鼓,不是两匹,是一群!“赵管家追来了!”他扯着嗓子喊,庙里瞬间乱了。裴如海一脚踢灭火堆,火星溅在流民的破棉袄上;林小婉早把箭搭在弦上,弓拉得像轮满月。
“里面的人滚出来!周主事要的木盒,留下饶你们全尸!”赵管家的吼声撞在庙门上,震得雪沫子往下掉。他踹开门的瞬间,一支箭擦着他的耳尖飞过,钉在门框上,箭羽颤得厉害。“再往前一步,这箭就钉你喉咙里。”林小婉的声音比雪还冷。
混战像泼出去的热油。裴如海的袈裟裹住守卫的刀,潘巧云抄起柴棍,一棍砸在那守卫的腰眼上;武大郎的扁担横扫,把两个守卫逼得连连后退,雪沫子被扁担带得乱飞。赵管家眼馋地上的木盒,刚要伸手,韦长军的短刀就架在了他颈间,肩伤扯得他倒抽口冷气,刀却没抖半分。
“你敢动?”韦长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混乱里,个守卫突然扔出火折子,干草堆“轰”地烧起来,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赵管家趁机挣开,骂了句“晦气”,带着三个残兵逃了,衣角还沾着火星。
小桃娘拉着小桃往柴房躲,眼角突然瞥见赵管家腰间的玉佩——青玉龙纹,和当年拐走丈夫的人那块,一模一样!她攥着小桃的手,指节都白了:“是他……是他把你爹带走的!”话音刚落,个没逃掉的守卫举刀劈来,阿旺的糖人担子砸过去,木杆断成两截,守卫撞在墙上,被李明按在地上反剪了手。
“别追了!先灭火!”韦长军喊着,和众人扑向火堆。烟还没散,猎户汉子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捏着两根羽毛:“他们在三里外扎营,留了暗哨!我拔了他们的箭,能拖半个时辰!我去挖雪坑,你们赶紧分路!”
残火旁,张老中医戴着老花镜,指尖点着药方上的“鬼”字:“这印记,去年个中毒的流民手里有过,人没撑过三天。”小桃娘突然开口:“我在地下室熬药时,守卫把药倒在流民粥里,说‘试试药效’,那些人喝了就胡言乱语……”裴如海突然“咦”了声,把木盒底的夹层抠开,半张撕烂的密信飘出来:“三月初三,流民营……药引。”
“后天!周显要拿流民做药引!”李明的声音发颤。张老中医一拍大腿:“西山就个陈药农,专采这种草,他上个月还来给我送过药……”
“陈师叔是我师门长辈,被周显的人杀了。”庙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林小婉的箭立刻对准了黑影。那人掀开门帘,一身姜黄色劲装,腰间系着乌黑的鸾鸟剑穗,雪花落在她墨色的发上,竟没沾住半片。“我跟踪杀他的守卫,听见他们说‘流民营送药引清单’,还摸了他们的令牌,潜入流民营画了图。”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铜令牌,左耳的银剑耳钉闪着冷光——是黄风仙,江湖上那个一剑挑了泰山三头领的女剑客。
林小婉见她亮了身份,才缓缓放下弓。黄风仙走进来,目光扫过韦长军的肩上,又落在他手里的短刀上:“你是三年前弹劾王侍郎的韦长军?”韦长军点头,她笑了笑:“早听说你是条汉子,没想到在这遇上。”
潘巧云给裴如海披棉袍时,发现他的艾草香囊破了个洞,干艾草往外漏。她从衣襟里摸出块红布,三两下缝好,还绣了个歪歪扭扭的“海”字,针脚虽乱,却缝得紧实。“我娘说,绣个名字,能保平安。”裴如海摸了摸那个“海”字,嘴角弯了弯。
小桃娘蹲下来给韦长军换药,粗布被血浸透了,她从怀里掏出根草药杆当线轴,穿针引线把布缝在伤口上。指尖碰到他的肩,两人都愣了下,她赶紧低头:“这样血就不会渗出来了。”韦长军看着她的发顶,轻声道:“多谢婶子,以前没人这么细心待我。”
“木盒你带。”韦长军把紫檀木盒递给裴如海,“我探路带着扎眼,你和流民去西山,贴身保管。”他摸出块旧令牌,潘金莲捡起来看:“禁军巡防?”“三年前弹劾王侍郎,被革职还差点被杀,”韦长军的声音沉了沉,“这仇,该报了。”
众人围着残火分工:武大郎和潘金莲去御史台送罪证,找李御史;裴如海、林小婉带流民从狗洞走,去西山;韦长军带小桃娘、阿旺和小桃探流民营——小桃年纪小,望风不容易被发现;猎户汉子留下断后,之后押着被俘的守卫去西山。
雪下得更紧了,猎户汉子在庙外挖了三个雪坑,铺了干草和薄雪。刚躲进树林,就听见赵管家的骂声——两个守卫踩进坑,摔得满身是泥,裤脚冻成了冰筒,足足耽误了半个时辰。他扛着被俘的守卫,往西山去,脚步踩在雪地上,没半点声响。
韦长军一行刚拐过山坳,小桃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把糖尾巴塞给他,小声道:“韦大哥,树影里有四个人!”韦长军立刻躲到树后,果然看见四个黑衣守卫,刀在雪光里闪着冷光。
“把木盒交出来!”为首的守卫狞笑着砍来,韦长军肩伤发疼,挥刀时胳膊发颤,后背露了破绽。就在这时,一道黄影从松树上掠下,长剑出鞘如闪电,“当啷”一声挑飞那守卫的刀。“周显的狗,也敢在姑奶奶的地盘撒野?”黄风仙的声音清亮,青萍剑旋舞,三招就点中两个守卫的手腕,疼得他们跪地哀嚎。
韦长军咬牙上前,短刀配合着她的剑,虽慢却稳。刚制住最后个守卫,赵管家带着三个残兵赶来了,裤脚沾着雪泥,一看就是踩了雪坑。“又是你这疯女人!”他挥刀劈向黄风仙,眼里满是恨。
“你腰间的玉佩!”小桃娘突然冲过去,指着他的腰,声音发颤,“十年前你拐走我丈夫,他的尸骨在哪?”赵管家慌了,抬脚要踹,韦长军一把拦住,短刀架在他颈间。黄风仙趁机挑飞他的刀,用剑穗把他捆结实:“留着他,审审乱葬岗的位置。”
她从赵管家怀里搜出张纸条,递给韦长军:“流民营西侧埋了炸药,后天午时爆。”又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这是我画的,西侧水闸能进去,标了守卫换班时间。”
韦长军接过地图,心里一暖:“多谢黄姑娘,日后定在醉仙楼请你喝酒。”黄风仙翻身上马,黑马鬃毛系着鸾鸟纹布条:“流民营见!”马蹄扬起雪雾,黄影很快消失在山坳尽头。
阿旺用藤蔓把赵管家捆得更紧,拍着胸脯:“放心,他跑不了!”小桃凑过来,指着远处:“韦大哥,没人了,我们走吧?”韦长军摸了摸她的头:“小桃真厉害,刚才望风立了功。”
小桃娘拉着小桃,跟在韦长军身后,手里攥着采药铲和缝过的粗布。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韦长军回头,把她往身后护了护:“跟着我,别掉队。”她点头,心里暖了暖——丈夫的尸骨在乱葬岗,流民营的人等着救,身边的汉子肩上淌着血,眼里却亮得像火。这雪夜很长,可只要往前走,总有亮的时候。
雪地里的脚印被新雪慢慢盖过,可那串朝着流民营去的痕迹,却像烧在雪地里的火,越燃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