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北什邡龙居山
等慈院,禅堂内
两名身着红色僧衣的僧人,正打坐诵经。
其中一名相貌较为年轻约莫二十余岁,五官端正,但不算俊朗,另一名则是身材魁梧,一看就像是武院的,正是江湖上消失已久的不良人天慧星慧明。
“南无阿弥陀佛……”照航的诵经声突然顿住,念珠在指间停了一瞬,他抬眼看向慧明,声音平静道:“师兄,他们找来了。”
慧明原本垂着的头猛地抬起,双眼睁大。
“师兄,你的心,乱了。”照航缓缓开口,指尖重新转动念珠。
慧明喉咙处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僵硬地闭上眼,试图重新稳住心神。
就在这时,禅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僧衣的小沙弥跑进来,对着两人躬身行礼:“二位师叔,前院有香客找,说有要事相商。”
慧明眼皮动了动,却依旧没作声,像是想装作没听见,继续方才的诵经。
可照航却站起身,他看向慧明淡淡道:“师兄,此事因在他,果在你我,多年的事,终究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禅堂正中央的佛像上,声音沉了些:“避,是躲不过去的。”
慧明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也跟着起身。
两人跟着小沙弥穿过寺院回廊。
行至西侧一处禅院,小沙弥停下脚步:“二位师叔,香客就在里面。”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将院门轻轻带上。
禅院石桌上摆着一壶凉茶,水汽早已散了。
一名身着深色衣裳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院门而立,斗笠的檐角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见了照航与慧明,当即拱手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不良人陈仓分舵舵主,见过二位校尉!”
照航双手合十,淡淡回礼:“施主客气了。”
“如今我二人已皈依佛门,不问江湖世事,早已不是不良人,‘校尉’二字,当不得。”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疏离:“施主若只是来礼佛,可在前院随喜;若是为不良人之事,还请回吧。”
陈仓闻言,五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沉声道:“二位大人,这不是我的意思,是总舵主三千院的命令!”
“如今不良人处境艰难,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二位怎能躲在这里不管不顾?”
慧明终于开口:“我二人离开不良人已有数年,如今只愿守着这寺院度日,早已不是不良人了。”
“你们!”陈仓猛地抬头,摘下斗笠,露出他涨红的脸,怒道,“你二人枉为不良人!”
“如今定安、吴国联手围杀天下不良人,多少兄弟死在刀剑之下,你们却躲在这寺庙里避世不出,难道就不怕良心不安吗?”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看你们这帮秃驴就是怕死!”
照航闻言,依旧面不改色。
可慧明却忍不住了,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双手攥得死紧,若不是还记着佛门戒律,怕是早已忍不住动了手。
“够了!”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禅院旁的厢房里传来,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便破空而出——一柄长刀擦着陈仓的脸飞过。
随后“笃”的一声,长刀稳稳钉在了一旁的院墙上,刀柄还在微微颤动。
陈仓循声看去,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多岁,面容冷峻,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刃。
陈仓看到来人瞳孔骤缩,惊讶道:“天微星!”
惊讶过后,更多的怒火涌上心头。
不良人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可眼前这三人——天慧星、天机星,再加上天微星,都是中天位及以上的高手,却躲在这偏僻寺院里避世不出,任由兄弟们被屠戮!
赵寒瞥了陈仓一眼,冷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分舵舵主,也敢以下犯上?”
“要是换在从前,刚才那一刀,现在应该插在你的心口。”
“你们三个还配称作不良人吗!”陈仓怒喝一声,手指着赵寒、照航和慧明三人,颤声道,“总舵主让你们出山,是给你们机会赎罪,你们却……”
赵寒、照航和慧明只是静静站着,看着陈仓在原地“发疯”。
直到陈仓发现无一人搭理他,赵寒才上前一步,冷声道:“怎么?在三千院身边待久了,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讥讽:“找我们出山,你怎么不找找天孤星蚩笠?”
“他如今在苗疆风光得很,怎么不去请他来救你们的不良人?”
陈仓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赵寒嗤笑一声,语气更冷:“哦~我忘了,你怕他杀了你们,所以只敢来找我们这些‘避世’的人,是吗?”
陈仓压下心中的怒意,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三人拱手,语气恳求:“三位真的不打算出山?”
“如今不良人危在旦夕,你们若是不肯,那就是叛离不良人!”最后那个“叛”字,他咬得格外重。
赵寒终究没忍住,怒声道:“你给我住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我叛离?”
他胸膛微微起伏,“我赵家自我曾祖起,被他袁天罡选中加入不良人,世代为不良人效力,至我这一辈,已是第五代了!”
“我天水赵氏对得住他了!
“他袁天罡死的好啊!”赵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多年的愤懑。
“自唐安史之乱以来,天下灾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黄巢起义,朱温篡唐,哪一次不是尸横遍野?”
“他倒好,以天下的累累白骨警示皇帝,为了他所谓的‘逆天改命’,算尽天下人,最后还不是众叛亲离?”
他指着院外的方向,语气里满是嘲讽:“他以武力压服天下,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最终不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蚩离不愿听他的摆布,他便扶持蚩笠,可如今他一死,蚩笠便在苗疆大肆追杀李星云,这就是他算出来的结果?”
“现在呢?”赵寒冷笑一声,“愿意再去匡扶李星云那坨烂泥的,也就只有你主子三千院和天罪星了吧?”
“哦,对了,怕是还有数百个你这样看不清形势的臭鱼烂虾!”
陈仓被赵寒的话激得双目赤红,猛地拔出腰间佩刀,朝着赵寒就冲了过去:“你敢辱没大帅!”
可他刚冲出去两步,赵寒便身形一闪,轻易避开了他的刀,同时伸手夺过他的刀柄,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陈仓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赵寒的右脚便踩在了他的头上。
鞋底碾过他的脸颊,将他的脸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带着你的人,滚出龙居山!”赵寒冷声道。
陈仓在地上挣扎了一番,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起身,血沫从他的牙齿间渗出来。
他却依旧不服气,含糊着骂道:“我没带人手…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们在这,所以也是我一人来的……可你们如此行径不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寒眼中寒光一闪,脚下的力道骤然加重。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陈仓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再动了。赵寒收回脚,冷声道:“一个人还敢把底细说出来,蠢货。”
一旁的照航见状,只是双手合十,对着陈仓的尸体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很快,几名身着灰衣的汉子从厢房后走了出来,他们动作麻利地抬起陈仓的尸体,随后又退了出去。
照航转身准备回禅堂,走到院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语气淡淡道:“近来香客太多,你若无事,便自行离去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慧明对着赵寒微微点头,也跟着照航走了。
赵寒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多年的交情,连几顿斋饭都不舍得留我吃,真是薄情。”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几名灰衣手下,脸色沉了下来:“方才的事,你们都看明白了。”
“如今不良人已是穷途末路,我赵寒不愿再陪着送死,你们呢?若是想走,我绝不拦着;若是愿意跟着我,往后便只听我一人号令。”
几名灰衣汉子对视一眼,随即齐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铿锵道:“我等愿追随大人!”
赵寒看着眼前的众人,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抬手道:“起来吧。”
随后,他解下腰间香囊,掷给为首的灰衣人:“分了它”。
为首的灰衣人连忙伸手接住,指尖触到香囊的瞬间,便察觉出里面沉甸甸的分量。
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喜色:“谢大人!”
其余几人也跟着道谢,眼中满是感激——乱世里能得一笔饷银,便意味着家里老小能多几分生计保障。
赵寒自嘲一笑,魏博牙兵两月不发饷都会反叛。
真是拿他们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