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联军的长龙终于抵达泾州城外。
甲胄映着日光连成一片洪流,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与城头飘扬的泾州岐国军旗遥相对望。
而与此同时,原本在岐国各州府烧杀劫掠的漠北铁骑正分批后撤,如黑色潮水般汇聚于汧水-渭水流域。
这片夹在群山与平原间的地带,自古以来便是异族南下必争之地——西接岐国腹地凤翔,东连关中沃野,渭水支流穿境而过!
它扼守着岐国赖以生存的漕运粮道,又因两岸开阔的滩涂与平原,成了漠北骑兵天然的战场!
不过三五日,连绵的营帐便在河畔拔地而起,黑色的狼头旗与晋军的赤色战旗交错林立,炊烟遮天蔽日,马蹄声日夜不绝。
泾州城,议事厅内。
徐墨端坐于主位之上,主位之下,左手首位端坐的正是李从曮。
其侧,一位身着墨绿袍甲的将领正抚着胡须,神色沉稳——正是蜀将赵廷隐。
他刚率八万蜀军星夜驰援,甲胄上还沾着灰尘。
赵廷隐身侧,坐着的是吴国老将周本。他年近六旬,鬓角染霜,身形略显单薄,却坐得笔直。
吴国经襄垣一败,杨璘朝中威信大打折扣,不满情绪达到顶点,无奈之下,只能更换前位主将,起复这位赋闲多年的老将。
再往下,则是汉王刘?,一身赤红战甲。
“漠北已在汧渭布下三十万铁骑,李嗣源的晋军虽名义上仍属联盟,却屯兵东侧高地,摆明了作壁上观。”徐墨的声音从高位上传来,打破沉默。
“如今我乾军二十一万为中坚,蜀、吴、汉援军共计十六万,再加上岐国七万守军,联军总兵力四十四万。”
“兵力相较之下,我军占优,但漠北骑兵占尽地形优势,硬拼绝非良策。”
李从曮抬眼接话:“姑父所言极是。”
“汧水南岸有片芦苇荡,可伏兵两万;渭水西岸多丘陵,正适合蜀军弩阵发挥。若能诱漠北骑兵渡河,再以火攻断其后路,或可破局。”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是想再推出蜀将。
不过显然两人多虑了,事关边境屏障,孟知祥也是格外上心!
赵廷隐当即起身,拱手道:“乾王,岐王,我蜀军善山地与弩战,愿领命据守西岸丘陵,以八万兵力构建三层弩箭阵,阻敌迂回包抄。”
“只是诱敌需锐气,不知周将军与汉王可有异议?”
周本猛地起身,抱拳道:“老夫虽老,但不缺气力!愿以五万吴军为先锋,出泾州东门佯攻漠北前营,引敌渡河!”
刘?见众人看向自己,亦起身表态:“三万汉军愿随吴军侧应,确保诱敌之策万无一失!”
徐墨看着厅中众人,缓缓点头:“好。三日之后,待蜀军弩阵部署完毕,吴军与汉军先行出击,引漠北铁骑渡汧水追击。”
“李将军率岐国七万守军于南岸芦苇荡设伏,待敌军半渡,便以火矢袭营。”
“赵将军则以弩兵压制敌阵,我乾军二十一万主力随后而出,直捣漠北中军!此战,务必一举破掉漠北的嚣张气焰!”
众人闻言,纷纷高呼:“大破胡贼!”
待议事散去,将领们各自领命离去,议事厅内很快只剩徐墨与几名乾军将领。
徐墨指尖轻叩案上沙盘,目光仍落在汧渭流域的标记上,忽的想起方才人群里的异样。
便问远处的文凝:“方才议事时,见你一直在袖中捣鼓东西?”
文凝闻言起身,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三枚龟甲与一叠蓍草,坦然道:“回大人,属下在卜卦,算此战吉凶。”
“哦?”徐墨一听倒来了兴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文凝会勘机关、辨方位,甚至连前朝武库都能寻到,如今再添个卜卦的本事,倒也不奇怪。
他素来不笃信玄学,却也好奇这擅长之人,算会是何种结果。
话音刚落,一旁的杨焱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追问:“那你算得怎么样?此战我们胜算几何?”
他性子素来急躁,方才议事时就瞥见文凝反复摆弄龟甲,早憋了一肚子疑问。
文凝却没立刻回话,只是将蓍草重新理顺,又将龟甲在案上轻轻一掷,甲片翻转着落地,露出内里的纹路。
他俯身细看,眉头却微微皱起,指尖在纹路间来回摩挲,神色比方才多了几分凝重。
厅内其余将领见状,都近乎屏住了呼吸——大家虽大多是行伍出身,不信卜卦之说。
但来时,文凝凭勘舆之术帮大军避开过漠北的伏兵、找到过断了的粮道,实打实的本事摆在那。
此刻见他皱眉,难免心里发虚,连空气都似沉了几分。
杨焱等了片刻,见文凝仍不说话,终于按捺不住,嗓门又提了几分:“你倒是说啊!到底是吉是凶?”
一旁的杨淼这次竟没拦着,只是眼神紧盯着文凝,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文凝这才直起身,将龟甲与蓍草收回到袖中,语气平静却清晰:“没输。”
短短两个字,让厅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了些。
站在最前方的张顺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既然没输,那便是胜了!文先生算得准,先前寻粮道、破陷阱,哪次出过错?此战咱们定能赢!”
徐墨看着文凝,又扫过厅中稍显放松的众人,指尖轻轻敲了敲案沿,笑道:
“战场胜负,终究靠的是刀枪与谋略,这卜卦便当是添个心气!
“三日之后,看咱们如何破了漠北胡骑。”
闻言,众人纷纷高呼“大王神武!此战必胜!”
不多时,徐墨遣退众人,独自走向后院的厢房。
夜色已深,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一吹,光影在青石板上轻轻晃着。
推开门时,李昭昭正坐在窗边,穿着难得一见的素白裙衫。
显得格外柔和——自徐墨来泾州,她便卸下了铠甲。
见他进来,李昭昭起身,还没开口,便被徐墨揽入怀中。
她顺势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一时无话,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轻轻掠过。
徐墨抚着她的发顶,缓缓开口:“述里朵那边怕是已有和意,只是此战若了,岐国……”
话未说完,便被李昭昭打断。
她埋在他怀里,声音难得显得轻柔:“我已经不是岐王了。”
语气里没有失落,反倒透着几分释然,“这些事,你该问从曮,他才是岐国该倚仗的人。”
徐墨闻言,沉默着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
屋内的烛火摇曳着,片刻后,他伸手打灭了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昏黑。
两人相拥着躺下,被褥间带着彼此熟悉的温度。
李昭昭蜷在徐墨怀里,鼻尖蹭着他的衣襟,却察觉他只是静静搂着她,并无其他动作。
这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没有逾矩。
李昭昭心里微微发堵,银牙咬了咬下唇。杨婉的儿子都快满周岁了,况且那丫头性子黏人。
“再不动手,回了中原,他要处理乾国政务,那丫头又缠着,更难有这般独处的机会了。”
李昭昭在心里暗暗想着,先前身为岐王的顾虑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只剩下小女儿家的羞怯与决心。
她悄悄抬眼,借着月光望了望徐墨沉静的睡颜,终于心一横,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凑近了几分。
徐墨察觉异样,刚要开口,就被堵住了……
随后便是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重重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