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漫进客厅时，苏小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何丽珠正抱着木盒坐在沙发上，见她来，眼睛瞬间亮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紧了些。
“今天精气神不错。”苏小蕊笑了笑，指尖在何丽珠眉心轻点，那道熟悉的凉意漫开时，何丽珠已经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雾霭再次升起，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不远处慢慢凝聚，比上次清晰了许多，眉眼间的轮廓渐渐染上了记忆中的模样。
“老公……”何丽珠的声音哽咽着，快步迎了上去。
苏小蕊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轻轻带上了门。楼下泳池边的向日葵还朝着落日，她拉过一把躺椅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扶手，思绪飘回了这几天在地府的见闻。
那日她凭着终极笔记世界里得来的鬼吏卡，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穿过了阴阳界限。地府的阴冷气息与人间截然不同，却拦不住那张卡的权限。刚过奈何桥，就被秦广王的属下拉去了大殿。
“持有异世界鬼吏卡？苏小蕊？”秦广王坐在殿上，声音不怒自威，“倒是稀客。”
她没隐瞒，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来历，也说了为何要帮何丽珠夫妇——“只是看他们情分重，想问问有没有法子，让他能留得久些，哪怕换种方式陪着她。”
提到还阳，秦广王摇了摇头：“他死了三年，肉身早已腐朽，还阳绝无可能。”见苏小蕊面露失望，又补充道，“不过，他阳寿虽尽，阴寿却未终，前世积过功德，加上何丽珠前世也曾救过人命，倒有个折中的法子。”
苏小蕊眼睛一亮。
“投胎转世是天道轮回，但也可自请放弃。”秦广王缓缓道，“若他们二人都愿舍弃来世，只求这一世相伴，你可寻材料为他铸造一副躯体——虽非血肉之躯，却能承载魂魄，同常人一般生活，只是再无轮回机会。”
这便是地府给的答案。
她得到了答案要走之时，秦广王给了一枚祂的信物给她，并说：“此物以后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待苏小蕊走后，秦广王摩挲着扶手，地府圆梦师？赚取功德？有意思。
苏小蕊望着泳池里晃动的霞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放弃轮回换一世相守，听起来像笔亏本的买卖，可对有些人来说，或许是最想要的归宿。
楼上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混着低低的絮语，温柔得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她抬手看了看腕间的虚影——那是储存着铸造躯体材料的空间入口，只等里面那对夫妻给出答案了。
晚风拂过向日葵的花瓣，带着点暖烘烘的香气。苏小蕊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静待楼上的结果。
楼上的光线渐渐暗了，何丽珠拉着丈夫的手——尽管依旧碰不到，却执拗地保持着相握的姿态，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看我新买的桌布，是不是比以前那个好看？我挑了好久，想着你前两天不是总说家里太素净。”她指着沙发上的碎花布，眼睛亮晶晶的，像献宝的孩子。
鬼魂望着那片鲜活的色彩，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好看，你挑的都好看。”
“还有楼下的向日葵，”何丽珠忽然低下头，声音轻了些，“你说过喜欢阳光，我就全摆满了，它们总朝着太阳转，看着就叫人心里亮堂。”
他知道她的心思。这些天她把家里打理得满满当当，添了花，换了布，连说话都带着以前少有的轻快，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惶恐，他看得一清二楚——像怕握不住沙的人，拼命想把日子攥得紧些。
“珠珠，”他虚虚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你最近睡得好吗？我看你眼下的青黑淡了。”
“好啊，”何丽珠立刻点头，又怕他不信，急忙补充，“小蕊说我睡得沉，你就能多歇会儿养魂。我现在每天都早睡，还喝牛奶呢。”
她边说边往他身边凑了凑，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心里的念头像根细细的刺，扎得她又酸又软——她想让他走，走得干干净净，去投胎，去开始新的人生，别再困在这阴阳之间受煎熬。
这些天的开心是真的，可看着他身影偶尔泛起的虚晃，就知道他在耗着自己。
她不能这么自私。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下次见面，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吧？我最近练了好几次，虽然没人尝，但闻着挺香的。”
鬼魂笑了，眼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涩：“好啊，我等着。”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阴寿未尽又如何，魂魄在人间久了，总会慢慢耗散。他劝她放下，劝她找个好人家，可每次她喊“老公”，每次她对着空处说话，他都忍不住想再留一会儿——就一会儿，看她多笑一次，听她多讲一句家常，哪怕代价是魂体更虚。
“珠珠，”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法子能让我多陪你一阵子，哪怕以后再也不能投胎了，你愿意吗？”
何丽珠愣住了，猛地抬头看他。他眼里的认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可那“不能投胎”四个字像块冰，瞬间浇灭了她的热望。
她用力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不愿意。”
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板起脸：“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等我再跟你见几次面，把糖醋排骨做好了，把家里的花浇得再旺些，你就乖乖去投胎。听见没有？”
鬼魂望着她泛红的眼眶，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此刻的模样刻进魂魄里。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苏小蕊说过的时限快到了。何丽珠抓紧最后这点时间，把脸凑到他跟前，声音又软又糯：“老公，下次见面，你要记得穿我给你买的那件蓝衬衫，鬼魂也能换衣服的吧？”
“嗯，记得。”他笑着应道，身影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还有啊，”她飞快地说，“投胎的时候，千万别喝孟婆汤太急，慢慢喝……”
话音未落，眼前的身影便化作一道微光，钻进了床头的木盒里。何丽珠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好半天才缓缓落下，轻轻按在盒盖上。
“傻子，”她低声呢喃，眼泪砸在盒面上，“谁要你记着啊……”
可心里却清楚，她比谁都希望，他能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楼下的暮色漫到楼梯口时，苏小蕊站起身，轻轻推开了卧室门。
何丽珠正抱着木盒坐在床边，指尖一遍遍摩挲着盒面，听见动静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湿意。而那道刚隐入玉牌的微光，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盒内轻轻颤了颤。
苏小蕊靠在门框上，神色比往日沉了些：“时间差不多了，有两件事，得跟你们说清楚。”
何丽珠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把木盒抱得更紧。
“先说好消息，哦不，是坏消息。”苏小蕊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还阳的路，彻底断了。地府那边查得很死，他肉身早已归土，魂魄与阳间的牵连也散得差不多了，他没办法复活。”
何丽珠的肩膀轻轻垮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却还是被这直白的话刺得眼眶发酸。她低头看着木盒，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早就知道了。”
鬼魂的气息在盒内波动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接受。
苏小蕊看着她，又看了眼那静静躺着的玉牌，抛出了更沉的话：“还有个更‘坏’的消息——秦广王殿下说了，你们若都愿放弃轮回，这辈子过完便彻底消散，不再入六道，他允许我为他铸造一副新身体。”
“新身体？”何丽珠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惊，“什么意思？能……能像正常人一样？”
“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有温度，能触碰，能陪你吃饭说话。”苏小蕊点头，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起伏，“更重要的是，那具身体会和你同寿，你们或许能像寻常夫妻那样，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走到白头。但代价是，你们两个都没了下辈子。等你百年之后，他也会随你一同消散，尘归尘，土归土，再无相见的可能——这辈子，就是你们最后的缘分。”
卧室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掠过向日葵的叶子，沙沙作响。
何丽珠的手指僵在盒面上，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能触碰，能实实在在地陪到白头，这是她这几年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一同消散”四个字，像块浸了冰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看向怀里的木盒，像是在问他的意思。
玉牌上的微光剧烈地闪烁起来，盒身甚至微微发烫，那是鬼魂情绪激动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微光才渐渐平稳，一道极轻极哑的意念透过玉牌传出来，带着无尽的挣扎与渴望：“珠珠，你不用急着回答……”
“我急！”何丽珠猛地打断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怎么能不急？一起白头，最后一起消散？那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能完完整整陪彼此走到底，哪怕尽头是彻底的虚无？”
苏小蕊没说话，算是默认。
何丽珠抱着盒子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凭什么啊？凭什么要选？要么现在就看着他慢慢消散，要么就赌上下辈子，换这一世的圆满，最后一起归于虚无？”
她忽然转身看向苏小蕊，眼睛红得像兔子：“可一起白头啊……”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滚烫的渴望。她这辈子，只和他做了七天夫妻，若真能换一世相守，从晨光熹微到暮色沉沉，从青丝到白发，哪怕最后一同化作尘埃，是不是也够了？
玉牌再次发烫，那道意念清晰了许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珠珠，别选。你该有下辈子的，该有不用担惊受怕的人生……”
“没有你的人生，再安稳又有什么意思？”何丽珠把盒子往怀里一按，像是在跟谁赌气，“我就要你！这辈子要，若只能选这辈子，那我就守着这辈子过，哪怕最后一起没了，也比现在这样牵肠挂肚强！”
她哭着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凉的盒面：“只是……只是再也没有了啊……连下辈子的念想都没了……”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卧室里的空气又沉了下来，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玉牌上那道忽明忽暗、仿佛在流泪的微光，在暮色里交织成一片两难的挣扎——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此生相守，一边是彻底虚无的终点，选哪一个，都像在心上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