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靠在储水罐上,手还抓着扳手。雨停了,滴水声断断续续,他盯着田里那片刚补过的地方,耳朵忽然动了一下。
有东西在动。
不是风刮铁架的声音,也不是水管渗水的嘀嗒。是踩在泥地上的动静,闷闷的,像有人穿着厚靴子慢慢走。
他没出声,眼睛也没移开。过了几秒,他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挥了两下。
娜娜的镜头转向他,光点扫过他的手指。
“别吵。”他低声说,“那边,黄瓜区边上。”
娜娜调出热感画面。一团深色轮廓正贴着田埂移动,体型比人还大,停停走走,像是在低头闻什么。
“启动外围灯。”陈浩说。
灯光亮起,照到一半就卡住了。左边那盏去年修过三次的钠灯闪了两下,灭了。右边的勉强撑着,光线歪斜,把那团影子拉得又长又窄。
“这破灯。”他嘟囔着站起来,腿有点麻,衣服还是半湿的,贴在背上凉飕飕。
他转身往屋走,顺手从墙边抄起一根木棍。这是上次做犁具剩下的边角料,一头削尖了,本来想当标记桩用,后来嫌麻烦就没插下去。
披上那件半干的外套时,他打了个喷嚏。
“你真要出去?”娜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然呢?等它自己搬进来住?”
“我可以远程触发警报器。”
“那玩意儿早没电了,上周试过一次,响了三秒就歇菜。”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娜娜:“你在后面盯着,我过去看看是不是野狗翻墙进来了。”
“根据体型判断,不是狗。”
“哦,那可能是熊。挺好,熊掌还能炖一锅。”
他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吹得他缩了下脖子。
田里的影子还在动。他沿着水泥板铺的小路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一半,脚下一滑,踩进一个水坑,整只鞋陷进去半截。
“操。”他拔出脚,鞋底带起一大块泥,“今天真是见鬼的日子。”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那东西四条腿,背很高,头低着,在刚播过种的地边来回蹭鼻子。泥土被扒拉出几道沟,种子露在外面。
“喂!”他举起木棍,大声喊,“滚!”
那东西猛地抬头。
陈浩僵住了。
这玩意儿确实像鹿,但太大了。肩部快到他胸口,脑袋比洗衣桶还粗一圈,角还没长全,顶上两个骨节突出来,看着像刚冒芽的树杈。
它盯着他,嘴里呼出白气,前蹄在地上刨了一下,发出低低的一声吼。
“你……你看我干嘛?”陈浩往后退了半步,“这地不是你家的。”
娜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检测完成,目标为变异东方马鹿,植食性,无攻击记录,当前行为模式为觅食。”
“你说它是吃素的?”
“是。”
“那它为什么在我床上趴着?”
“它不在你床上。”
“意思是我家地是公共食堂?”
他往前走了两步,举高木棍:“听见没?素食主义者也得讲规矩!再不走我可动手了!”
那鹿没动,反而又低头闻了闻地面,然后张嘴叼起一小段嫩苗,慢悠悠嚼了起来。
“我靠!”陈浩冲上去,“那是我种的!”
他挥棍砸向旁边空地,啪一声巨响。那鹿耳朵一抖,终于抬眼看过来。
“看什么看!”他喘着气,“没见过拿棍子的人?”
鹿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走。但它后腿一蹬,踩塌了一小片土坡,直接压倒了三行刚播的豆角。
“你还毁坏现场!”陈浩急了,追上去几步,“站住!赔我种子!”
他跑得太猛,脚下突然一软。昨天挖的灌溉沟还没填平,边缘全是雨水泡过的烂泥。他左脚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右脚拼命蹬地想稳住,结果越挣越歪,最后直接仰面倒进沟里。
哗啦一声,泥水溅了一脸。
他躺在沟底,一动不动。
娜娜的光照了过来。
“你还好吗?”她问。
“我很好。”他闭着眼,“我现在是田里的一部分了。”
“生物已撤离,距离当前位置一点二公里,速度正在加快。”
“哦。”他翻了个身,试图用手撑起来,结果手掌按进软泥,直接陷进去半截,“救我。”
娜娜走过来,机械臂伸长,抓住他的手腕往上拉。他借力起身,一条腿还在沟里,裤子整个糊满了黑泥,像穿了两条泥做的紧身裤。
“眼镜呢?”他摸了摸鼻梁。
娜娜弯腰,在泥浆里捡起那个圆框眼镜,镜片朝上,沾着草屑和一块黏糊糊的不明物体。
“给你。”她递过去。
他接过,用袖子擦了擦,戴上。世界重新变得模糊又歪斜。
“它为什么要来这儿?”他喘着气问。
“初步分析,新播种子在潮湿环境下释放挥发性有机物,类似某些野生植物成熟期的气味信号,可能吸引了它的嗅觉系统。”
“所以它是闻着味来的?”
“是。”
“那明天还得来?”
“概率较高。”
“行。”他抹了把脸,结果把泥擦得到处都是,“那咱们得想办法。”
他一瘸一拐往回走,走到一半停下,回头看向那片被踩乱的地。
“娜娜。”
“嗯?”
“咱有没有那种能响的东西?比如喇叭,或者锣?”
“仓库有噪音发生器,工业级,原用于驱鸟。”
“那怎么不用?”
“上次测试时烧了保险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泥鞋,“明天第一件事,修那个喇叭。”
“还需要支架和电源线。”
“都拆吧。反正别的东西也不太好使。”
他们回到基地门口,陈浩站在台阶上,脱下一只鞋,倒出半杯泥水。
“你说它要是再来,我拿个锅敲行不行?”
“声音频率不够,持续时间短,效果有限。”
“那我唱歌呢?唱跑调的那种。”
“可能引起更强的好奇心。”
“……”他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今晚睡不着了。”
他推开门,屋里暖了些。他把木棍靠在墙边,开始脱衣服。外衣一扯下来,湿气混着泥味散开。
“我去换身衣服。”他说,“这身没法要了。”
他走进隔间,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旧卫衣。穿上后坐在取暖器前,脚搭在架子上,盯着地板发呆。
娜娜站在门口,镜头缓缓收回。
“外围传感器恢复正常,未检测到二次接近。”
“嗯。”他点点头,“你也歇会儿吧。”
她没有动。
“你不关机?”
“保持低功耗监控模式。”
“哦。”他打了个哈欠,“那你看着点,我眯一会儿。”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慢慢闭上。
几分钟后,他忽然睁开。
“娜娜。”
“我在。”
“咱仓库还有多少种子?”
“豆角剩余百分之六十,黄瓜剩余百分之七十,另有备用薯类块茎。”
“够再种一次吗?”
“如果损失控制在现有范围内,可以。”
他松了口气,又闭上眼。
外面风又起来了,吹得铁皮棚哐当作响。
他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明天得把那破喇叭装上。”
娜娜的镜头转向窗外,农田安静,只有滴水声偶尔响起。
她的语音轻了一下:“已记录:噪音驱赶方案优先级上调。同时建议增加物理隔离措施。”
陈浩没回应。
他睡着了,嘴角微微下垂,一只手垂在椅子边,指尖蹭着地面的一小块泥印。
娜娜收回视线,外壳轻微震动,进入待机状态。
凌晨三点十七分,传感器再次闪烁。
一道新的热源出现在东南围栏外,移动缓慢,方向明确。
娜娜的镜头瞬间亮起,锁定目标。
陈浩还在睡,呼吸平稳。
她的机械臂缓缓抬起,对准门口的工具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