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铁》的女主角名字叫作魏冰开。男主角则叫作科瓦廖夫。
商叶初检索了一番才知道,科瓦廖夫在俄语里是铁匠的意思。两个主角的名字,正好对照着电影名中的“冰”与“铁”。
《冰与铁》电影的背景定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当时的华国与邻国正处于蜜月期,派遣了大批留学生前往苏联留学。主角魏冰开便是其中一位。
看到这里时,商叶初本以为,这个剧本讲述的应当是魏冰开的留学校园生活。这种平淡日常风格的电影商叶初还没有演过,还是有些期待的。
商叶初翻到了下一页。
商叶初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留学生魏冰开并没有去往校园,而是被派往一座苏联北境的重型机械厂进行学习。虽然商叶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初来乍到的留学生可以去重工机械厂这么机密的地方,但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这座重工机械厂全名叫作贝洛斯涅日斯克军械厂,规模巨大,管理极严(虽然允许外国留学生进厂,但管理极严)。由于位于西北境,交通、通讯都极为困难,环境相当恶劣。时值冬季,苏联大地大雪飘零,鹅毛滚滚,贝洛斯涅日斯克军械厂更是被雪封得与世隔绝,此路不通。
男主角科瓦廖夫是军械厂的驻厂安全总负责人,由军方派驻,军衔是上校。主要负责基地的治安、军纪和生产保密。手下还有一支驻厂警卫队。
看到这里,商叶初又以为这是一部悬疑剧本。这个模式,不就是前些日子拍综艺时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吗?凶手可能在警卫队之间,搞不好还可能是厂长什么的……
商叶初向下翻去。
魏冰开抵达工厂之后,便开始进行勤奋的观察、记录和学习。聪慧如她,很快便发现了这座工厂的异状。这里人人规行矩步,讳莫如深,大气都不敢喘。反而是科瓦廖夫和他的手下在这工厂中作威作福,掌控着武器仓库、交通线、通信台,甚至掌管食物分配。堪称土皇帝中的土皇帝。
机械厂与城市相隔甚远,几乎是一座与世隔绝的陆上孤岛。在这个半封闭的小世界中,没有任何人能反抗科瓦廖夫与他的集团。初来乍到的魏冰开也是一样。她遭到了严密的监视,起居住行都被人盯着。甚至还因为不知规矩走入了工厂禁区,被怀疑为间谍。科瓦廖夫没收了她的笔记,还将她关了三天禁闭。
贝洛斯涅日斯克军械厂的禁闭室其实是一个空地窖,不见天日,黑暗无光。在冬月里,就是个黑漆漆的冰窟窿。就算是铁打的汉子进去都受不住,更别提文文弱弱的留学生魏冰开了。
魏冰开在基地内人缘很好,科瓦廖夫暴虐的举动顿时激起了众怒。
读到这里,商叶初又兴奋了起来。难道这部剧本,是要魏冰开带领工厂中的其他人造反,反抗科瓦廖夫的统治?造反好啊,这件事华国人在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幻想是美好的。
剧本进行到下一页,魏冰开的三天禁闭结束。她靠着顽强的毅力挺过了这可怕的禁闭,爬出了地窖。在她爬出地窖那一刻,机械厂内的所有人,包括科瓦廖夫,都站在地窖周围,静默地望着她。
魏冰开一瘸一拐地走到科瓦廖夫面前,“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晕倒在地——当然,在她倒在地上的前一秒,科瓦廖夫伸手一揽,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抱。
在这一刻,科瓦廖夫突然对这个远道而来的东方姑娘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情愫。
读到这里,商叶初已经看得眼皮抽搐。看来这是一部爱情剧本,只是前面的铺垫有些过于长了。
后面的发展再次啪啪打了商叶初的脸几巴掌。
科瓦廖夫爱上了魏冰开,并用他那种堪称粗鲁的方式,对魏冰开告白了。当然,魏冰开又不是受虐狂,不但拒绝了科瓦廖夫,还狠狠地挖苦了他一顿。科瓦廖夫非常生气,大醉了一场。
另一边,魏冰开翻阅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资料书籍,读到某一处时,忽然意识到科瓦廖夫的情况是一种极端的个人主义。而书中说,对于这种同志,不应当放弃或放任自流,而应加以引导和教育。
魏冰开决定了解一下真正的科瓦廖夫,看看对方还有没有救。
魏冰开走访了科瓦廖夫的手下们,也走访了其他工人们,慢慢在工人的言语中拼凑出了一个过去的科瓦廖夫。原来科瓦廖夫过去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却因官僚倾轧,被赶到这苦寒之地当工厂监督员。因此,他的手下们才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原来贝洛斯涅日斯克军械厂曾经发生过数次间谍泄密事件,损失惨重,科瓦廖夫的兄弟也为此死了好几个。原来工厂的食物分配之所以由科瓦廖夫主管,是因为上一任主管食物的后勤部长贪污成性,已经被科瓦廖夫一枪毙了。
原来科瓦廖夫也曾是魏冰开理想中的“同志”,只不过被不断腐朽的现实步步紧逼,逐渐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剧本到这里达到了一个小高潮,魏冰开不断走访着科瓦廖夫的手下和工厂的人们,而每逢她走后,科瓦廖夫都会来到她走访过的人面前,询问她方才说了什么话。两人就这样不断追寻,又不断错过。
魏冰开从旁人口中,拼凑出了过去的科瓦廖夫;科瓦廖夫也在魏冰开的追寻中,拼凑出了过去的自己。
魏冰开在想:原来他过去是这样的。
科瓦廖夫也在想:原来我曾经是这样的。
在最后一次走访中,魏冰开拼凑出了科瓦廖夫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全部真相,呆呆地站在军械厂的风雪中发呆。过了没多久,科瓦廖夫走进雪中,将自己身上的将军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魏冰开望着科瓦廖夫的脸,忽然就流泪了。
科瓦廖夫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滴。然而,魏冰开却毫不犹豫地一把揽住他,吻上了他的嘴唇……
故事到这里并没结束。接下来,魏冰开和科瓦廖夫度过了一小段甜蜜的时光。魏冰开抄着笔记本,跟在科瓦廖夫身后,时刻矫正他的兵痞习性和土皇帝作风,立志要将科瓦廖夫改回曾经的样子。科瓦廖夫也在她的影响下,渐渐地改变着。
冬去春来,贝洛斯涅日斯克军械厂的大雪终于化尽了。魏冰开与工厂的工人们一起坐上车,兴高采烈地准备去城里采购。然而就在这时,工厂却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这些人竟要带走魏冰开!
原来,就在魏冰开在工厂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华、苏两国交恶,几尽恩断义绝。苏联援华的大量专家被撤走,而远在苏联留学的留学生们,也通通要遣返回原籍。魏冰开其他的同学早已经走了,只有她,由于工厂被雪封住,路远难行,直到现在才被找到。
科瓦廖夫勃然大怒,手下的士兵们也纷纷顶上了枪栓,准备与来者决一死战。就在这时,魏冰开站了出来,阻止了一场孕育中的冲突。
她并不能舍下自己的祖国。迟早是要离开这座工厂,回去建设自己的国家的。这场告别早已注定,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魏冰开离开了。科瓦廖夫站在原地,默默地凝望着,直到车影没入地平线。
魏冰开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三十年后,两国关系缓和,她才再次踏入了苏联的国土。可那时,贝洛斯涅日斯克军械厂早已被取缔,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工厂安全负责人去了哪里。
迷茫的魏冰开站在街头,忽地,在茫茫人海之中,好像瞥见了科瓦廖夫的身影。那一瞬堪称一眼万年,她呆了良久,这才反应过来,发了疯似的拨开人群,去寻找那抹身影,可是再也没能找到……
又过了十年,苏联解体。整个东欧混乱动荡不已,年迈的魏冰开,已经无法第三次踏入那片国土了。她只能等待着,时不时给自己的老同学们发些消息,打探科瓦廖夫的下落。
终于,在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魏冰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打瞌睡。一个相貌酷似科瓦廖夫的青年走到了她面前。
在看到青年的那一刻,魏冰开似有所悟。
“你是科瓦廖夫的……”
“我是他的儿子。”青年回答。
青年说,科瓦廖夫早已娶妻生子,家庭十分幸福美满。最近他听说有一位东方的故人一直在打探他的消息,恰好青年自己也要到东方办事情,便把科瓦廖夫的口信一道带了过来。
“父亲说,他一切都好,请您不必挂念他了。”青年慢慢道,“他还说,您永远是他的朋友。”
“对了,父亲让我把这个还给您。”
青年从怀中摸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上面零零碎碎地记录着许多文字。正是当年,魏冰开站在科瓦廖夫身后,时时刻刻记笔记、用来提醒他改正作风的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被珍藏得很好,除了纸张已经泛黄外,没有任何损伤。只有微微泛起毛边的页角,讲述着一段沉默的往事。
魏冰开捧着笔记本,看了半晌,良久,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青年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魏冰开永远不会知道,青年并不是科瓦廖夫的儿子,而是他姐姐的孩子。外甥肖舅,因此,二人才长得如此相似。
就像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科瓦廖夫早在苏联解体的当夜就自杀了。他选择以苏联人的身份死去。科瓦廖夫终身未婚,临死前,身边除了手枪,就只有这部小小的笔记本。
不知道这一切,对魏冰开而言,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垂垂老矣的魏冰开坐在长椅上,眯着眼,慢慢望着不远处的夕阳。
太阳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