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每次听到寨子里有老人离世的消息,岩罕表面上一脸沉痛悲伤,心中却难免会闪过一丝大不敬的庆幸,又少了一个麻烦精。
他常常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关系,我还年轻,总能把这些老家伙都熬死,等他们都走了,佤山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变得更开放、更富足。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群精神矍铄,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挥舞着拐棍似乎还能再活二十年的老家伙们,岩罕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照这个架势,自己该不会被活活气死、走在他们前头吧。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绝对讲不通的,索性放弃了沟通。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老人们,一言不发,沉着脸,径直走出了房门,将一屋子的吵闹甩在身后。
老人们见岩罕居然不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依旧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替岩罕这个“不称职”的头人发号着施令。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寨子里的年轻人大多信服岩罕。
跟着他种两季稻、与外界交易,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见识也广了。
对于阿土入赘这种事,虽然私下里也会觉得新奇甚至嘲笑两句,但反应远没有老一辈那样激烈和排斥,根本没人理会这几个老人的“命令”。
几个老人干坐了一会儿,见无人响应,最终也只能骂骂咧咧、悻悻然地各自回家去了。
而岩罕离开后,并未走远。
他直接找到了这几个老人家中管事儿的儿子或孙子,将他们的父祖在自己那里如何大闹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语气严肃地警告他们:
“管好自家的老人!阿土的事,是岩桑家的私事,也是石城和牡寨之间的事,与我们佤山本寨关系不大。”
“若是他们再不知轻重,敢闹到石城去,或者跑到牡寨去惹是生非,坏了我们佤山与邻寨的关系,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按寨规处置了。”
这些年轻一代自然知道轻重,纷纷保证会约束好自家长辈。
如今佤山在岩罕的带领下,风气日渐开化,与周边部族通婚的也多了起来,整体的氛围早已不像过去那样封闭排外。
他们可不想因为家里老人的固执,得罪了头人,也坏了自家可能与其他部族交易通好的机会。
阿土在石城,自然不知道佤山因为他而起的这场小小风波。
他整日忙于武馆的事务,招生、安排课程、指导学徒、与刘昌商议经营,忙得脚不沾地。
刘昌见他实在辛苦,便做主,不仅请了之前那位武举人坐镇,又通过武举人的关系,聘请了他的几位同门师兄弟一起来武馆担任武师,总算分担了阿土和屠老三不少压力。
而银花回到牡寨后,第一时间便挑选了几个寨子里机灵伶俐的孩子,派人送到了石城秦熙的学堂。
最初,这些穿着牡族服饰、说着不同语言的牡寨孩子,与石城本地的汉族孩子确实因为语言、习惯不同,产生过一些小摩擦和冲突。
但在秦熙耐心细致的引导和调和下,孩子们很快便跨越了隔阂,一起读书、一起游戏,变得和睦起来。
这些牡寨的孩子被安排在武馆住宿,当他们得知武馆里那个功夫很好、面容英俊的阿土教头,就是他们牡寨圣女未来的“阿郎”时。
一个个都惊奇得不得了,看向阿土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一种看“自己人”的亲切与好奇。
只要一见到阿土,这群孩子就会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夸赞:
“阿土教头好厉害!”
“圣女眼光真好!”
“阿土教头,你什么时候来我们牡寨呀?”
阿土最开始被他们夸得面红耳赤,很是不好意思。
可时间久了,每天都要被这群热情的小家伙“围攻”几次,他到最后已经能面无表情地听着。
心里却是既无奈,又隐隐有一丝对未来在牡寨生活的期待。
在林郎中的执意坚持下,“仁心堂”医馆选在一个寻常的清晨,静悄悄地开了业。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鞭炮齐鸣,甚至连块红布都没有揭。
唯有门口新挂上的一副黑底木刻对联,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也道尽了林郎中一生的心愿:
“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好些附近的居民和过往的行人,来来回回路过好几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栋两层医馆居然开业了。
仁心堂与石城其他医馆颇有些不同,窗明几净,药柜崭新。
更与众不同的是,秦玥特意在二楼辟出了一间独立的诊室,门窗悬挂厚帘,专为看顾产妇以及各类妇人隐疾。
这个举措在石城可谓开先河,起初引来不少好奇与非议。
但渐渐地,一些深受其苦却又羞于向男郎中启齿的妇人,开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
得到了秦玥细致温柔的诊治与守护后,口碑便悄然传开。
而医馆一楼则是寻常诊室,她和林郎中、阿依三人轮流坐堂问诊。
若论医术高低与经验老道,自然是行医半生、阅历丰富的林郎中居首。
但若单在秦玥与阿依这两个徒弟之间比较,实则阿依要更胜一筹。
这女孩儿仿佛天生就是学医的料子,那些艰深晦涩的医典药经,她几乎是过目不忘。
林郎中稍加点拨,她便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尤其在针灸和疑难杂症的诊断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每每秦玥点灯熬油背诵医书,背得两眼发直、眼下乌青时。
看着阿依那轻松自若,一点即通的聪慧劲儿,心中又是羡慕,又是为自己这愚钝的勤奋感到些许无奈。
然而,阿依有个致命的毛病,那就是心气太高。
对于寻常的风寒感冒、跌打损伤这类常见病症,她总显得有些不耐烦,觉得是大材小用,浪费光阴。
轮到她在楼下坐诊那日,时间便显得格外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