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得在场所有人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阵阵大笑,连一向最为端庄持重的周荔都忍不住以袖掩口,笑得肩头轻颤,孙弘文更是摇头莞尔。
秦玥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拈起一颗辣椒面杨梅,放在眼前看了看,才轻轻放入口中。
那奇特而霸道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攻城掠地,冲击力十足,却也莫名地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她慢慢咽下,眼中泛起怀念的柔光,轻声道:
“这味道倒让我想起,咱们一家还住在知府后巷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
“有一年夏天,娘也买过类似的野杨梅回家,味道也是这样又酸又辣。”
秦瑶一听,立刻忘了嘴里残余的酸辣感,凑到秦玥身边,仰着小脸急切地问:
“姐姐,姐姐,那个时候有我了吗?我在不在?”
秦玥爱怜地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发顶,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有啦,怎么会没有你呢?那时候你啊,刚满月不久,小小的,软软的。”
“娘出了月子,去快活林好好洗了个澡,回家路上,碰见有人沿街叫卖,看着新鲜,就买了一些回家尝鲜。”
隋父隋母坐在一旁,听到大外孙女忽然提起那段艰难的岁月,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便也顺着话头,多问了几句那时的生活细节,比如那小院是否潮湿,夏日蚊虫多不多等等。
秦瑶依偎在秦玥身边,安静地听着。
她知道自己家以前曾是奴籍,但对具体的缘由和过往,大人们总是语焉不详,她所知甚少。
此刻趁着这个机会,她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冒了出来,便拉着秦玥的衣袖,小声却清晰地问:
“姐姐,我们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好好的,我们会变成奴籍呢?我们又是因为什么来到石城的?”
秦玥看着妹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沉吟了片刻。
她觉得妹妹渐渐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她知道了。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用尽量简单的语言,细细地将那段沉重的过往娓娓道来。
从京城的秦氏家族讲起,讲到他们一家如何被牵连获罪,被剥夺良籍,踏上漫漫流放之路。
也清晰地讲明了秦熙与自家的真正血脉关系,也讲了苏春意和母亲隋安儿在流放路上是如何相扶相持的。
秦瑶听得目不转睛,小脸上表情不断变换。
直到秦玥说完,她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原来熙儿姐姐实际上不是表姐,而是我的堂姐。”
她的小脑袋瓜飞快地转动着,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疑惑地问:
“那按理说,我们是不是该叫姨母叫伯母才对呀?”
不等秦玥回答,坐在一旁的周荔柔声开口:
“瑶儿,你要知道,前尘往事,不可执着,亦不必执着。”
“对于你父母、你姨母他们来说,从前那个京城的秦家,并非值得留恋的故园,而是令人窒息的牢笼,是带来无尽痛苦的根源。”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毅力,挣脱了那个枷锁,在石城过上了新生活,为何还要主动去给自己印上那个令人不快的旧烙印呢?”
“现在的称呼,是基于患难与共的情谊,是新的开始,远比那冰冷的血缘称谓更珍贵。”
秦玥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周荔的话说道:
“大伯母说得极是。而且,姨母和娘在流放路上互相扶持,早已是生死与共。”
“她们自己选择了以姐妹相称,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重要。至于熙儿姐姐……”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疼惜。
“她其实很不愿自己身体里流着秦家的血。如果命运让她有机会选择,我想,她宁愿自己是姨父亲生的女儿,宁愿姓屠。”
秦瑶似懂非懂,但她看着姐姐和大伯母沉静而认真的神情。
听着她们话语中那份对过往的释然与对现今的珍视,也朦朦胧胧地明白,那是需要被抛在身后的过去。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说:“我明白了。”
随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秦玥额角那处依稀可辨的奴字刺青上。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将那处印记勾勒得比平日更为清晰。
那是一个她从小就看到,却从未深思其含义的标记。
小姑娘的心,忽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鼻子一酸,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就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猛地扑进秦玥怀里,紧紧抱住姐姐的腰,将脸埋在她胸前,哭声带着难以抑制的抽噎和心疼:
“姐……呜……你当时……那么小……比我现在还小……就要走那么远……那么难的路……怎么这么苦啊……我好心疼你……我好难受……”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想去触摸那个刺青,指尖在即将碰触时又缩回,仿佛那印记至今仍会灼伤姐姐,眼泪掉得更凶更急。
“疼不疼啊当时?刺上去的时候……你该有多疼啊……一定疼死了……”
秦玥被妹妹这汹涌而真挚的心疼弄得怔住了,心头仿佛被重重一击。
那些流放的艰辛,包括刺字时的痛楚,在她的记忆中其实早已模糊不清。
都被后来石城温暖充实的生活、被家人的爱与朋友的关怀逐渐冲淡、覆盖。
她很少主动去回想,也从不觉得额上这小小的印记有什么大不了,它只是过去的一个证明,仅此而已。
但此刻,被妹妹滚烫的眼泪灼烫着肌肤,听着她稚嫩嗓音里毫不掩饰的疼惜,秦玥一直以来的平静与坚强,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眼眶一热,泪水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隋父隋母看着眼前相拥而泣的姐妹俩,也想起了当年踏上流放之路时,那个瘦骨嶙峋、眼神里带着惊恐与茫然的玥儿。
想起了戴着沉重枷锁、步履蹒跚却相互扶持的女儿和女婿。
老两口心中亦是酸楚难当,忍不住别过头去,悄悄用衣袖擦拭着湿润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