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白骨寨门前的焦土。能量湮灭的余波在空气中发出低沉嘶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毒蝰瘫倒在地,本命蛊湮灭的反噬让他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痛苦的抽搐。残余的黑苗战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滞地看着寨门上那道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他们的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
蚩离那双酷似黎童的金色竖瞳,此刻不再有暴戾与贪婪,只剩下翻江倒海般的震动与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黎童后颈处已然隐去、却仿佛仍在灼烧他感知的暗金血脉印记,又猛地低头,粗粝的手指狠狠按在自己胸口图腾的核心位置——那里,一个形状几乎完全一致、只是纹路走向略有不同的暗金印记,正散发着滚烫的共鸣与微光!
“寂…灭…巫…纹…”蚩离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枯骨,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守护祖纹…唯有黑苗大酋长一脉…血脉纯正者方能觉醒…你…你究竟是谁?!”
狂暴的气势如同退潮般从他高大的身躯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探寻与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暴怒!他猛地抬头,金色的竖瞳如同燃烧的熔岩,死死锁住黎童:“说!你身上的寂灭巫纹…从何而来?!你的母亲…是不是柳氏?!那个叫黎不屈的沧澜剑客…是不是你爹?!”
“轰——!”
如同惊雷在黎童识海炸响!“柳氏”、“黎不屈”、“沧澜剑客”这几个名字,如同钥匙,狠狠捅开了记忆最深处的尘封枷锁!无数破碎、模糊、充满血腥与颠沛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冰冷刺骨的苗疆雨夜!简陋却温馨的竹楼!一个温婉柔美、眉宇间带着坚韧的苗疆女子(柳氏),正哼着古老的歌谣,哄着襁褓中的婴儿。床边,一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刚毅、背负古朴长剑(沧澜剑)的汉族男子(黎不屈),眼神温柔地看着妻儿…是他从未清晰忆起过的父母! ——震天的喊杀声!燃烧的竹楼!无数手持弓弩刀枪、身着皮甲的身影(官兵)如同潮水般涌来!火光映照下,一张冷酷贪婪的军官面孔(追杀者)格外清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拔出长剑,剑光如同奔涌的沧澜怒涛,化作一道决绝的青色光幕死死挡住追兵!混乱中…母亲将一个襁褓塞进父亲怀里…那是自己!而另一个襁褓…被匆忙塞到了竹楼角落的草堆深处…那个仍在哇哇大哭的婴儿…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那双与自己酷似的…金色竖瞳!
“弟…弟弟?!”黎童失声呢喃,金色的竖瞳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寨门上那张与自己有着七分酷似、此刻布满震惊与暴怒的粗犷面孔!血脉深处那同源同根的悸动,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他所有的认知!
“闭嘴!谁是你哥弟!”蚩离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凶兽,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黎童的呼唤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中埋藏了二十年的怨恨与耻辱!“柳青青!黎不屈!好一对狗男女!为了自己能逃命!就把亲骨肉像丢垃圾一样丢在这万毒窟里!”他猛地撕开胸前的兽皮,指着胸口那道几乎贯穿整个胸膛、如同巨大蜈蚣般狰狞扭曲的暗紫色伤疤,声音怨毒如九幽寒风:“看到没?!这就是拜你那好外公所赐!当年他为了夺回私自逃离的女儿,为了逼问黎不屈的下落!血洗我的部族!杀我养父母!这道‘蚀骨毒掌’!差点要了我的命!将我丢在这毒虫遍地的鬼地方自生自灭!二十多年!每一天我都在恨!恨那个抛弃我的女人!恨那个拐走她的男人!更恨那个所谓的外公!柳氏血脉?!沧澜剑庐?!狗屁!”
狂暴的气势再次从蚩离身上轰然爆发!比之前更加凶戾、更加疯狂!暗紫色的毒瘴涡流如同失控的怒龙,疯狂缠绕着他铁塔般的身躯!他胸口的寂灭巫纹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其中却掺杂着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色怨气!这怨气引动着整片万毒林更深处的力量!
轰隆隆——!!! 白骨寨门后方,那片被浓郁毒瘴笼罩的禁区深处,猛地传来沉闷如雷的巨响!大地剧烈震颤!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充满了无尽毁灭与死寂气息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魔神被血脉的怨怒惊醒,缓缓弥漫开来!那气息与黎童骨甲最深处的暴戾隐隐呼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枯寂!
“不好!是寂灭巫源!祖地禁域被蚩离的怨念引动了!”玉尘子道长脸色剧变,失声惊呼!“那是上古寂灭巫神的残留意志!一旦彻底苏醒,整个万毒林都将化为死域!快阻止他!”
“阻止?哈哈哈!”蚩离狂笑,眼中只剩下疯狂,“都给我陪葬吧!柳氏!黎不屈!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今日就用这寂灭巫源,将你们连皮带骨,连同这肮脏的血脉,彻底抹除!”他巨大的手掌猛地拍向自己胸口那剧烈闪烁的寂灭巫纹,竟是要以自身为祭品,强行献祭,彻底引爆祖地深处的寂灭巫源!
“不要——!!!”黎童目眦欲裂!他感受到了那寂灭巫源深处传来的、足以湮灭一切的枯寂死意!更感受到了蚩离那玉石俱焚的滔天恨意!那不是敌人该有的眼神!那是被至亲抛弃、在绝望与仇恨中沉沦了二十载的、血浓于水的亲弟弟啊!
“吼——!!!”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咆哮从黎童胸腔炸开!他再也顾不得骨甲濒临崩溃的剧痛!体内所有力量——沧澜真阳、骨甲异力、涅盘神火、菩提生机、乃至骨甲深处那源自寂灭巫纹的狂暴因子——彻底燃烧、交融!
“寂灭——非死——乃守护——!!!”
黎童的身体如同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力量,暗金骨甲上的裂痕瞬间蔓延如蛛网!但他眼中金色的火焰却燃烧到极致!他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模糊!不是冲向蚩离,而是朝着白骨寨门后方、那寂灭巫源气息爆发的核心区域——一道深不见底、翻滚着无尽死寂黑雾的巨大地裂(寂灭渊口),悍然冲去!
他要硬撼寂灭巫源!为唤醒蚩离争取一线生机!
“黎童!不可!”玉尘子道长肝胆俱裂! “拦住他!”残余的黑苗战士试图阻挡,却被黎童周身爆发的狂暴气浪直接掀飞!
轰——!! 黎童的身影如同流星坠渊,狠狠撞入那喷涌着死寂黑雾的寂灭渊口!
“呃啊——!!!” 难以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那死寂黑雾蕴含着纯粹的腐朽与终结之力,疯狂侵蚀着黎童的骨甲、血肉、乃至灵魂!暗金骨甲发出刺耳的哀鸣,表面的符文光芒急剧黯淡!皮肤如同被亿万把无形的刮刀凌迟,瞬间皮开肉绽!更可怕的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冰冷与枯寂感,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冻结、抹除!
“给我——开——!!!” 黎童在绝境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意志!胸口沧溟古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青金光芒!骨甲深处那同源的寂灭巫纹疯狂闪烁,不再暴戾,而是化作一股守护的执念!燃烧的沧澜真阳与蕴含着涅盘生机的菩提之力,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火种,死死护住他最后的心神!他以自身为熔炉,强行引动侵入体内的寂灭死气,与自己的力量疯狂碰撞、湮灭!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却也让他骨甲上的裂痕在毁灭与新生中缓慢弥合,变得更加强韧!暗金的色泽深处,开始流淌出更加深邃内敛、如同宇宙星空般的幽邃光泽!
渊口之外,蚩离拍向胸口的手掌猛地顿住!黎童那决绝冲向寂灭巫源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被仇恨蒙蔽的心上!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被塞进草堆的婴儿无助的哭喊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与眼前这个奋不顾身、冲向绝境的身影,轰然重叠!
“哥…哥…”微不可察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蚩离干裂的嘴唇中溢出。他眼中疯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与锥心的痛楚!
“大酋长!不能引爆巫源啊!”几名年长的黑苗长老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死死抱住蚩离的手臂,老泪纵横,“寂灭巫源失控,整个黑苗祖地都将化为齑粉!那是祖宗基业啊!求大酋长三思!”
“祖宗…基业…”蚩离高大的身躯剧烈一震,眼中的茫然被一丝清明取代。他低头看着胸口那剧烈闪烁、却因自己意念动摇而光芒渐息的寂灭巫纹,又看向那翻滚着死寂黑雾的渊口…那里,一个顽强燃烧着微弱青金光辉的身影还在死死对抗着无尽的枯寂…
就在这时!
“戾——!!!”
一声清越穿云、带着焚尽八荒净化意志的凤鸣,如同九天惊雷,骤然撕裂了万毒林上空的厚重毒瘴!一道璀璨夺目的金红色流光,如同撕裂黑暗的曙光,由远及近,瞬间降临白骨寨门上空!
流光收敛,完颜雪脚踏金红火焰,傲然悬空!她眉心的赤金凤凰印记光华流转,暗金色的竖瞳如同冰冷的星辰,瞬间洞穿了混乱的局势!看到寂灭渊口中那苦苦支撑、血肉模糊的黎童,她眼中瞬间燃起焚天之怒!
“蚩离!醒来!!!”
完颜雪清叱一声,玉手结印,对着寂灭渊口遥遥一指!
“凤翔九天——净世焱!”
轰——!!! 无尽的凤凰真火从她体内喷薄而出!在她身前汇聚成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金红色火焰神凰!神凰发出一声洞穿灵魂的清鸣,带着焚尽世间一切邪祟的净化意志,如同离弦之箭,悍然冲入那死寂翻滚的寂灭渊口!
嗤——!!!滋啦——!!!
如同九天烈火浇入了万载玄冰深渊!震耳欲聋的湮灭之声炸响!金红色的神圣火焰与死寂枯朽的黑雾疯狂对撞、湮灭!
凤凰真火,至阳至圣!乃是世间一切阴秽死寂之力的克星!它所过之处,那浓郁的死寂黑雾如同滚汤泼雪,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消融、退散!渊口深处传来的那股蛮荒死寂意志,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发出一声沉闷而愤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缩回了利爪,那股恐怖的湮灭之力骤然减弱!
“雪儿!”渊口之内,压力骤减的黎童精神大振!借着凤凰真火撕裂的短暂通道与寂灭巫源意志的后撤,他发出一声长啸,周身燃烧的青金光芒猛地收缩凝聚!魔神般的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怒龙,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契机,从渊口中悍然冲出!重重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此时的黎童,狼狈不堪。暗金骨甲布满焦黑的痕迹和细微裂痕,多处血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淋漓。但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金色的竖瞳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周身散发的气息,在经历了寂灭巫源侵蚀与新生的洗礼后,变得更加内敛、更加深邃、更加充满毁灭性的力量!隐隐透出一丝真正属于“寂灭”的枯朽与守护并存的古老韵味!
他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锁定了寨门之上,那个如同雕塑般僵立的身影——蚩离。
蚩离看着冲出深渊、气息蜕变却依旧带着守护意志的黎童,又看向空中那如同神女降世、凤火焚天的完颜雪。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口那因怨念平息而光芒渐息的寂灭巫纹…二十年的仇恨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巨大的身躯微微摇晃,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白骨寨门上。脸上那三道猩红的泣血油彩,仿佛失去了支撑,颓然黯淡。那双酷似黎童的金色竖瞳中,翻涌着无尽的茫然、痛苦、释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脆弱。
“哥…”一声沙哑低沉、几乎微不可察的呼唤,终于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不再是咆哮,不再是怨恨,只有漂泊了二十载、终于找到归途的孤狼般的嘶哑。
他从脖子上,猛地扯下一根磨损得发亮的兽皮绳。绳子上穿着半块温润的、雕刻着古老沧浪云纹的残破玉佩。玉佩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为掰开。
蚩离颤抖着手,将那块残破的玉佩,用力抛向黎童。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
黎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入手温润,带着蚩离的体温。当他看清玉佩上那熟悉的“沧浪云纹”,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微弱的、与自己沧澜真阳隐隐共鸣的气息时,浑身剧震!
他猛地从自己怀中贴身处,也掏出了半块一模一样的玉佩!那是他从小贴身携带、唯一证明身世来历的物品!
两块残破的玉佩,在黎童手中,纹路吻合,严丝合缝。
沧浪云纹,合二为一。
轰——!
黎童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最后的迷雾被彻底驱散! ——雨夜!燃烧的竹楼!父亲黎不屈在断后血战的间隙,艰难地掰开唯一能证明身份的沧浪玉佩,一半塞进襁褓中的自己怀里…另一半…塞进了角落草堆中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襁褓里… ——“童儿…离儿…活下去!总有一天…沧澜庐聚…”
父亲最后那嘶哑决绝的嘱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爹…娘…”黎童死死攥着手中那枚合二为一的沧浪玉佩,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汹涌而下!他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穿过泪水和血腥,看向寨门之上那个同样泪流满面、身躯微微颤抖的高大身影。
“弟弟!”
一声迟到了二十年的呼唤,带着血与火的烙印,终于在这片被毒瘴与寂灭笼罩的苗疆禁地,轰然响起!
白骨寨门内外,一片死寂。唯有蚩离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和黎童沉重的喘息,在空气中回荡。玉尘子道长长长松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与感慨。完颜雪周身火焰缓缓收敛,落在黎童身旁,默默握住他那只没有握着玉佩、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
血脉相连的兄弟,跨越二十多年生死与怨恨,在这巫祸滔天的苗疆诡域,终得相认。然而,头顶那翻滚的毒瘴,远处巫神陵方向传来的愈加清晰的邪恶咆哮,更大危机来临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