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夕阳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橘红,如同为英雄铺就的荣光之路。护送张衡烈士遗体的车队,在无数临海市民的翘首以盼中,缓缓驶入市区。
眼前的景象,让车队中的每一位干警都瞬间湿了眼眶。
从进入市区的主干道开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静默地矗立在街道两旁,无声,却蕴含着最深沉的力量。他们中有系着红领巾、高举队礼的少先队员,眼神清澈而坚定;有身穿白色护士服、手捧白菊的医院医护人员;有着统一工装的企业员工;更有无数放下手头工作、自发前来的普通市民。他们手中拉开的横幅,在晚风中轻轻飘动,上面书写着这座城市最真挚的心声:
“赤胆忠心铸警魂,临海人民迎英烈!”
“张衡烈士,我们接你回家!”
“英雄一路走好,我们永远怀念你!”
“血染边陲驱毒魔,魂归故里护安宁!”
没有喧哗,没有躁动,只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在空气中流淌。当灵车缓缓经过时,人们无声地举起手中的白色菊花,或是自制的白色纸花,目光追随着车队,用沉默表达着最高的敬意。
更令人动容的是,整条街道上的所有车辆,无论是在行驶中的,还是停靠在路边的,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司机们默契地持续按响喇叭,低沉而悠长的鸣笛声汇成一片,穿透城市的天空,那不再是噪音,而是一曲为英雄送行的悲壮挽歌,一声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下午五点整,车队在无数道目光的护送下,抵达了临海市殡仪馆。这里早已布置妥当,庄严肃穆。黑底白字的“沉痛悼念张衡同志”挽幛高悬,两旁摆满了社会各界敬献的花圈。英雄的遗体将被暂时安放在此,后续将在这里举行隆重的追悼会和告别仪式,供全市人民前来吊唁,送英雄最后一程。
李明阳亲自目送张衡的遗体被殡仪馆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移送至灵堂内部。他站在原地,凝望了片刻那庄严的入口,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悲愤情绪压下,转身对身旁的庞小刚沉声道:
“回市委。”
没有多余的言语,庞小刚立刻领会,快步引领李明阳走向等候在旁的车辆。上车后,李明阳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手指用力按压着晴明穴,但紧锁的眉头却未曾舒展。
回到办公室,李明阳反手将厚重的实木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他甚至来不及脱下外套,便几个大步跨到办公桌后,沉身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
窗外,城市的暮色正在降临,而他的内心却如同即将点燃的烽火台。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焦虑与决绝一并压下,随后,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桌上那部线条硬朗、颜色醒目的红色保密电话,熟练地按下了一串简短的号码。
听筒里只传来短暂的接通音,随即被一阵巨大的、富有节奏的轰鸣声淹没,那声音如同狂暴的金属蜂群,显然是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噪音。
“老大,是我,海刚。”一个沉稳有力,即便在巨大噪音干扰下也清晰可辨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军人特有的简练。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李明阳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动了一丝,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急促:“海刚,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的黄海刚显然明白这个电话的来意,他提高音量,语速飞快地汇报,每一个字都仿佛要穿透螺旋桨的轰鸣:“临海市的事情,我们小队全员都已经听说了!义愤填膺!军部命令已经下达,我部奉命即刻行动,秘密渗透进入丰缅地区!核心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带回那两名失联的警员同志!第二任务:在确保首要任务完成的前提下,彻底摧毁目标区域的毒窝!”
李明阳原本紧锁的眉头骤然一松,他如此急切地赶回办公室,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动用这层最深的关系,哪怕是顶着违规的风险也要让黄海刚出手救人。他没想到,上面的反应如此迅速果决,部署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一股混合着欣慰与更加深重的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打电话正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李明阳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却又立刻被新的牵挂取代,“……没想到,上面已经先行一步。好!太好了!海刚,这次行动不同以往,敌情复杂,环境恶劣,你们……务必注意安全!我等你消息!”
“放心吧,老大!”黄海刚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那帮杂碎敢动我们的同胞,就必须让他们用血来偿还!老大,不多说了,我们已经抵达目标区域边缘,准备索降,保持静默,挂了!”
“好!一切小心!”李明阳重重地说出这四个字,对方已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就这样,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明阳始终待在办公室里,身影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凝固成一尊雕像。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夜空从深蓝变为墨黑,唯有这间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像夜海中孤独的灯塔。
庞小刚曾轻手轻脚地送进来一份晚餐,饭菜的温热与香气在空气中短暂弥漫,但李明阳只是摆了摆手,目光甚至没有从虚空中的某一点移开。那份饭盒原封不动地放在茶几上,渐渐失去了温度,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桌上堆积着等待批阅的文件,此刻也全然失去了分量,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整个心神都已飞越边境,系于那片危机四伏的异域山林。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这种安静,反而放大了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墙壁上那架老式挂钟的钟摆,不疾不徐地左右摇摆,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嘀嗒、嘀嗒”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坎上,提醒着他远方正在发生的、未知的激烈与危险。
他就这样坐着,等待着,从暮色四合到夜深人静,直到凌晨两点。
“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铃声,如同惊雷般炸破了办公室的寂静!那部红色电话的响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尖锐、急促。
李明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身体一震,瞬间从椅子上弹起,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一把抓起了听筒,甚至来不及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脱口而出:
“海刚,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紧张而带着一丝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了黄海刚熟悉的声音,虽然难掩疲惫,却带着任务完成后的铿锵:“老大,一切顺利!目标毒窝已被我们彻底摧毁,负隅顽抗的武装毒贩基本清除干净!”
听到这里,李明阳的心猛地提起,他最关心的问题即将揭晓。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瞬间变得沉重而悲痛:“……只可惜的是,我们找到那两名卧底警员时,他们已经……已经光荣牺牲了。我们晚了一步……”
尽管心中早已无数次预演过这个最坏的结果,也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亲耳从黄海刚口中证实这个消息时,李明阳还是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塞和涌上眼眶的酸涩。
电话里,黄海刚的声音继续传来:“……现在,我们正在护送两位同志的遗体,前往永安县边境,准备与地方上进行交接。”
沉默了几秒钟,李明阳才重新开口,所有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了三个沉重无比的字:
“辛苦了。”
这短短三个字,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激、悲痛以及对残酷现实的无力。
随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无力地将听筒扣回了电话机上。听筒与座机接触发出的“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凌晨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他颓然靠向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办公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挂钟,依旧不识时务地、冷漠地继续着它的“嘀嗒”声,一声声,敲打在无尽的哀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