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书卷气裹挟着几分凝重。田景垂手立在案侧,正与平安帝低声商议边境布防之事,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王皇后提着裙摆快步进来,一屁股落座便带着几分无奈的扬声:“咱们那宝贝闺女,今儿又把人给揍了!不过我打听了,是那小子嘴贱先撩拨,该打!”
平安帝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顿,眉头瞬间拧起,满是焦急地追问:“甜宝动手了?有没有伤着哪儿?快,传御医去给公主瞧瞧!”
“要是闺女受了半分委屈,我还能在这儿跟你磨嘴皮子?”王皇后白了他一眼,语气里的底气藏都藏不住,“哪儿用得着她亲自动手,都是让身边那小乞丐上的。可你是没听见,那小子当着甜宝的面,又是提‘旺财’,又是说‘小鼠’,还指着小乞丐的鼻子嘲笑,最后竟还敢去京兆府告状,说要把咱们甜宝抓起来治罪!”她说着,手不自觉攥紧了帕子,替女儿愤愤不平。
田景站在一旁,听着父皇母后这明晃晃的“拉偏架”,无奈地轻摇了摇头——自家父皇向来如此,只要涉及甜宝,对错先放一边,女儿的安危永远是头一条,旁人还真没法反驳。他上前一步,温声道:“父皇,母后,儿臣去看看妹妹,免得她还在气头上。”
话音落,他转身向外走去。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挺拔如松,墨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步履间既有皇子的沉稳,又藏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路过廊下时,连檐角垂落的铜铃都似被这俊朗身影惊动,轻轻晃出细碎的声响。
来到甜宝的住处,青瓦白墙的院落里,一株老桃树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地上。一身月白直裰的甜宝坐在树下,乌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握着支狼毫笔,正对着一方素笺细细描摹,指尖沾了点淡墨,神情专注得没察觉来人。
“妹妹,你在做什么?”
田景放缓脚步,唇角噙着温笑,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掠过她英气的眉眼——眉峰比寻常女子锐利些,眼尾却带着几分软意,不由打趣:“我们家的小公主又在画什么?”说着凑过去一看,素笺上一只灵鹿跃然纸上,鹿角缀着细碎的花纹,正是当年常伴妹妹左右的那只。“你还在想你的云峰哥哥?”
话音刚落,甜宝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眶倏地红了,豆大的泪珠砸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把头靠在田景肩上,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皇兄,他是我儿时的玩伴,也是几次救我的灵鹿,我想出去找他——”话没说完,她忽然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眼神亮得像淬了光,“哥,相信我,我会没事的。”
田景看着妹妹这副又倔强又脆弱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起这几年,妹妹总对着空院子发呆,为了让她不孤单,他任由她折腾——把城南最热闹的一条街划给她,取名“星辞街”,随她在那儿“胡闹”。如今的甜宝,早不是当年软糯糯的小公主,带着一群曾流浪街头的小乞丐,把星辞街管得井井有条:遇到小打小闹的,她背后让人赔些银子了事;碰上欺善怕恶的恶霸,便直接送官查办。可即便如此,街上的人见了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收敛气焰——毕竟谁都知道,这位“素装公子”,是陛下最疼的公主,更是个护短又认死理的主儿。
他原以为,日子久了,妹妹总能放下过去,没想到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忘那只灵鹿,没忘那个约定。
田景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妥协:“好吧,我会跟父皇母后诉说。”指尖触到她直垂下的肩线,比记忆里结实了些,想来这些年,她也悄悄学着长大了。
田景垂手立在殿中,将妹妹甜宝近日的心思细细告知父皇母后。鎏金蟠龙御座上,平安帝指尖摩挲着玉扳指,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沙哑:“你妹妹这颗心啊,终究是留不住的。等她过完十岁生辰,便让她去吧。”话落时,这位平日威严的帝王眼眶已泛红,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喉结滚动,那句“她的小心肝”哽在舌尖,终是化作一声轻叹,眼角竟凝了点泪光。
皇后坐在一旁的凤椅上,绣着缠枝莲的帕子在掌心攥了攥,心里何尝不是不舍?可瞥见自家夫君那副强装镇定却满眼通红的模样,嘴角竟忍不住要往上扬——往日里处理朝政雷厉风行,如今在女儿面前倒像个怕孩子跑丢的寻常父亲。她忙垂眸掩去笑意,想起甜宝腕上那只能护她周全的界环,还有随身的空间,柔声安慰:“陛下放心,甜宝会瞬移术,想回来时,不过眨眼的功夫。”
平安帝猛地回过神,拍了拍额头,眼底的湿意还未散尽,倒先露出几分懊恼:“瞧朕这记性,忘了咱们女儿本事大着呢!”话虽如此,眉宇间的牵挂却半点没少。
眼瞅着甜宝的生辰越来越近,平安帝总觉得日子像指间的沙,攥得越紧溜得越快。他恨不得把时辰都掰开来过,这几日索性把朝政都交给了太子田景。起初他还会去朝堂露个面,可每次都撑不过一分钟——龙辇刚停在殿外,他撩着龙袍踏入大殿,底下大臣们刚跪成一片,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他也只匆匆点个头,连话都不多说一句,转身就往后宫去,仿佛多待片刻,女儿就会提前飞走似的。
如今殿外唱喏的公公也换了人,是苏公公的干儿子小顺子。苏公公年纪大了,去年被太上皇拉去了御花园旁的静云殿,说是“找个能说说话的伴儿一起养老”,宫里人都知道,苏公公嘴稳心细,最合太上皇的意。
小顺子捧着拂尘,站在殿门口,待平安帝的身影消失在丹陛尽头,才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退朝——皇太子代理朝政——”那声音里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却让底下的大臣们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户部尚书张大人悄悄直起腰,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看向身旁的礼部尚书李大人,压低声音叹了口气:“这陛下啊,如今眼里心里就只有小公主了。前几日递上去的秋粮调度折子,到现在还没批呢。”
李大人捋了捋山羊胡,脸上满是无奈:“可不是嘛!上次商议边境互市的事,陛下倒是坐了半柱香,可满脑子都是‘小公主’咱们说的话,他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兵部尚书王大人性子直,忍不住皱起眉:“倒不是怪陛下疼女儿,可这朝政也不能总靠太子殿下一人扛着啊!昨日北境送来急报,说蛮族有异动,我想请陛下定夺,结果刚开口,陛下就说‘让太子定夺’ ”
旁边的御史大夫摇了摇头,苦笑道:“咱们也别抱怨了,陛下这模样,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见了。上次有人上奏说要约束一下公主的赏赐,陛下当即就沉了脸,说‘朕的女儿,朕乐意赏’,那架势,谁敢再多说一句?”
一群大臣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化作一声整齐的叹息——陛下疼女儿是真,可这朝政被晾在一边,也是真让人犯愁。偏偏陛下心意已决,他们纵有万般无奈,也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转头对着太子田景,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没跟陛下说的事,再细细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