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工棚铁皮顶滴滴答答漏水,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密小坑。林默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外套,坐在通铺最里侧,后颈沾着雨水打湿的碎发。
对面挤着十几个青年监督员,有的揉眼扯衣领,有的蹲在地上用树枝划拉。最小的那个昨夜缩墙角打盹,此刻睫毛还凝着水珠。
“林主任。”沈清棠提棕色药箱走来,米色针织衫沾泥,发梢挂雨珠,“委员会安排了特护病房,张医生说您背上旧伤再拖要发炎。”
林默摸后颈结痂伤口,笑:“我搬去病房,这些小年轻半夜说梦话都得挑着词。”
通铺边寸头青年抬头,耳尖发红:“我们没说梦话!”
“没说?”林默指他脚边笔记本,“楚氏物流漏洞”几字被水浸晕,“小王说‘码头集装箱编号不对’,小李喊‘财务章在第三抽屉’——”突然压低声音,“还有谁梦到楚怀瑾被铐走时尿裤子了?”
哄笑声炸开。小监挤过来,攥着被雨水泡软的报名表,发梢滴水:“林主任您看!今早四点就有人排队,三百二十七份!”翻到最后一页,纸角卷着,“这个......”
林默接过名单,最后一页字迹歪扭,似左手所写:“我想赎罪。”签名处是团模糊指印,沾着暗红。“这是前楚氏会计。”小监压低声音,“他帮楚怀瑾做假账三年,上个月匿名寄了箱凭证。”
林默按在指印上,触感粗糙硌人。母亲临终攥药盒的手突然浮现——那药盒和工棚角落堆的蓝白盒子一模一样。他扫过满屋子亮晶晶的眼睛:“监督不是举刀审判,是让每个曾低头的人,学会平视。”
培训教室设在旧仓库,铁架挂着楚氏“慈善为民”旧横幅。苏晚踩细高跟“咔嗒”进来,酒红色挑染发尾晃眼,把三台笔记本“砰”拍桌上:“第一关,模拟举报被驳回。”
投影屏亮起:“‘楚氏建材偷工减料’举报已受理。”下一秒跳红章:“证据不足,不予立案。”有学员拍桌:“这和我上次举报一模一样!”
“控制情绪。”苏晚叼棒棒糖转椅子,“你们是监督员,不是受气包。”敲键盘,屏幕切换楚氏法务部威胁邮件,“第二关,从五本假账里找出流向境外的两百万。”
前会计学员突然发抖,攥笔的手青筋暴起,账页被捏出褶皱:“我在楚氏十年......每次举报都被压下去......”掀翻椅子,“你们凭什么说能不一样?”
仓库骤静。林默站在阴影里,老监摸出录音笔,电流杂音后响起油腻男声:“张医生,封口费涨五千——楚总说,那些老东西的命不值钱。”
“这是上周查到的楚氏医疗部录音。”林默点开大屏,《平民监督法》第13条闪烁白光,“现在,任何组织干预监督流程,视为共犯。”他走向前会计,捡起散落地账页,“两百万在第三本账的‘员工福利’里,拆成了十七笔。”
前会计猛地抬头,林默递过笔,笔尖圈住“员工福利”:“现在,你可以不一样。”
午后阳光斜照花海。沈清棠在木棚下摆花架,薄荷、雏菊、满天星随风摇晃。扎马尾的女孩蹲角落,监督日志被泪水洇湿:“我举报社区主任吃回扣,邻居说我是叛徒......”
“你看这个。”沈清棠递过满天星,“它的种子能在毒土里发芽,根扎污染泥,花开得比谁都干净。”蹲下来平视女孩,“你不是叛徒,是清道者。”
林默抱教材路过,脚步顿住。摸出颈间铜扣,指腹蹭背面——母亲走后戴了十年,今日才发现内侧刻着“默,清清白白”。
当晚培训课,林默在黑板多写一行字:“我们不是要当英雄,是要让‘清白’不再是个代价。”
改革学校奠基仪式设在药厂旧址。市领导握金铲致辞:“这是新时代的黄埔军校——”
“等等。”林默打断他,从工棚抱来旧扫帚,竹枝磨得发亮,“不,这是新扫地人的军校。”插在奠基石旁,“所有课由一线监督员讲,教材用真实案例编。毕业标准不是考试,是——”扫过台下亮晶晶的眼睛,“独立完成一次有效监督。”
小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攥着发言稿突然揉成团塞进裤兜:“我们不是继承林主任的战斗。”声音发颤却越说越响,“我们是在——继续自己的生活!”
掌声炸响时,老监绕到奠基石后,掏出红绸绑在扫帚柄上。红绸被风掀起,像团跳动的火。
夜很深了。林默推开旧宿舍门,霉味混着皂角香。桌上摆着林奶奶的信:“默啊,你妈那封未寄的信,最后还有一句:‘别怕走远,家一直亮着灯。’”
走到窗前,月光漫过花海,石碑在花影里若隐若现。末眼突然发烫——没有死亡画面,只看见无数年轻人戴银质监督徽章穿过街道,花海从旧址蔓延到城市尽头。石碑上多了行新字:“他们曾说不可能,但我们——种出了可能。”
他摸着铜扣,喉咙发紧:“妈,路还长,但我没迷。”
风掀窗纱,带进来花香。远处花海簌簌作响,像有千万人在应和。
清晨六点。改革学校临时教室,林默蹲在角落,捏着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监督网络”草图。粉笔灰落裤脚,他画得入神,没察觉小监抱教材进来。
“林主任?”小监踮脚看图纸。
“新的起点。”林默抬头,眼里有光,“从每一条街道,每一间办公室,每一个普通人开始。”粉笔尖点在图中央,“就从这里。”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水泥地上的草图上,也照在远处的花海——新芽破土,铁幕已破,一个清白的时代,正在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