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完成的“凤穿牡丹”礼服,被重新安置在特制的防尘罩内,如同一位经历涅盘重生的王者,在专属的静室里休憩。仓库里持续了七十二小时的紧张、焦虑、以及最后时刻劫后余生的狂喜,都随着艾莉森·拉图尔和金属老匠人的离去而渐渐沉淀下来。
团队成员们,包括从国内赶来、同样揪心了数日的部分工作人员,都被林砚和周锐强行命令回酒店休息。连续的神经紧绷和体力透支已经到达极限,他们需要哪怕几个小时的沉睡,才能以相对饱满的状态迎接明天的硬仗。
最终,空旷的秀场后台,只剩下林砚一人。
明天,就是巴黎时装周“天工集”专场的正日。此刻,这里没有了白日里工人调试灯光的喧嚣,没有了模特试装走台的纷杂,也没有了团队沟通确认的急切。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几盏为夜间安保和基础照明而亮着的孤灯,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静谧的影子。空气里,还残留着新漆、木材、布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与紧张混合的气息。
林砚没有开更多的灯。她独自一人,缓缓行走在寂静的、已然布置完毕的t台区域。深色的、带有粗粝肌理的t台向前延伸,两侧错落安置着张清远师傅的苏绣案台、象征陈继明师傅的缂丝木机、王铁山师傅的金属工作台,以及最尽头,李阿婆那口熟悉的染缸和小凳。这些“工作岛”在朦胧的光线下,像一个个沉默的舞台布景,等待着明日主角的登场。
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走到那间静室门口,透过玻璃,能看到防尘罩下,“凤穿牡丹”礼服朦胧而华美的轮廓。它静静地悬挂在那里,经历过濒死的创伤,又在极限之下重获新生。林砚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玻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道曾被撕裂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但它存在于林砚的记忆里,也存在于这件礼服重生的灵魂中。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华服,它承载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一种绝境逢生的坚韧。
她继续踱步,手指轻轻拂过苏绣案台上冰凉的绷架,抚过缂丝木机光滑的机架,最终停留在李阿婆的染缸边。染缸里是提前调配好的靛蓝染料,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深邃。她仿佛能想象出明天,阿婆坐在这里,用她那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缓缓搅动染缸时,那平静而专注的神情。
这短短的几个月,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电影。从最初会议室里抛出“天工集”构想时遭遇的质疑与阻力,到寻访传承人时的观念碰撞与技术难题,再到内部关于定价、渠道的激烈争执,最后是这场险些让一切付诸东流的样品危机……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有压力,有疲惫,有争吵,有绝望的瞬间。
但也有突破难关时的狂喜,有团队凝聚时的感动,有看到传承人眼中重燃光彩时的欣慰,更有从艾莉森那样的陌生人手中获得无私帮助时的温暖。
她走到t台的尽头,转过身,面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明天,这里将座无虚席,汇聚全球时尚界最挑剔、最具影响力的目光。闪光灯会亮如白昼,快门声会此起彼伏。赞美或是批评,订单或是冷遇,都将在那里发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未知的些微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回想起自己立下军令状时的决绝,回想起徐薇提出“破茧”主题时的炽热,回想起沈砚心守护文化底线时的执拗,回想起周锐在现实压力下依旧奋力前行的担当……回想起陈继明师傅最终点头时眼中的光芒,王铁山师傅与皮埃尔握手时露出的笑容,李阿婆答应远行时朴实的信赖……
他们所有人,用信念、智慧、汗水,甚至是一次奇迹般的修复,将最初的梦想,一步步变成了此刻触手可及的现实。
无论明天结果如何,他们都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极致。他们尊重了技艺,守护了文化,挑战了不可能,也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林砚深深吸了一口气,巴黎夜晚微凉的空气沁入心脾,驱散了最后一丝纷乱的思绪。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如同被这场极限考验淬炼过的星辰。
她相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她相信,那件重生的“凤穿牡丹”,那些凝聚了千年智慧与当代创新的作品,那些将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可敬的传承人们,以及他们这个充满激情与韧性的团队——足以面对任何审视,足以承载“破茧”的重量。
她最后环顾了一遍这寂静的、蓄势待发的秀场,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宁静深深烙印在心底。
然后,她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后台。
门外,巴黎的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第12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