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议室的空气,在林砚那句“正本清源”之后,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杂音,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砚没有立刻解释,她走回座位,拿起沈砚心那份厚厚的内部调研报告,将其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这份报告,”她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中回荡,“不是我们危机的根源,而是我们自救的指南。它印证了马守常教授批评中,我们无法回避的那一部分。我们内部,确实出了问题。”
她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以,我宣布,即刻启动‘非遗本源’计划。”林砚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危机公关,这是我们‘非遗纪元’成立以来,最深刻的一次战略转向和自我革新。”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四个醒目的大字:非遗本源。下方是简洁的释义:回归技艺本真,重塑文化深度。
“计划分为两大核心板块,同步推进。”林砚拿起激光笔,指向幕布。
“第一,全面修订与升级课程体系。”
红光点在第一行。
“我们过去的课程,过于侧重‘体验感’和‘成品率’,这在扩张初期是有效的。但现在,我们必须‘做重’。”林砚语气坚决,“所有核心课程,实践环节时长至少增加百分之三十。这不是简单的拉长时间,而是要将被我们简化、跳过的关键技法和背后的文化逻辑,重新融入进去。”
她看向课程研发总监:“比如苏绣课程,不能只教绣一朵花,要讲丝线特性、针法源流、图案寓意,要让学员明白为什么‘疏能走马,密不透风’。比如扎染,不能只教三种捆法,要讲植物染料的制备、不同捆扎方式与图案生成的关系,要让他们理解李阿婆说的‘染缸有灵’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她环视众人,“我们的课程单价可能会提升,单班学员数量可能需要控制,我们的‘效率’会暂时下降。但这是我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换取课程的‘深度’和‘价值’。”
“第二,设立‘传承人教学督导委员会’。”
红光移动到第二行。
“由沈砚心总监全权负责,直接向我汇报。”林砚看向沈砚心,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托付,“委员会将吸纳所有核心传承人加入,并聘请部分像马守常教授那样的学界专家作为顾问。”
“委员会拥有对全部课程内容、教学流程、助教资质的一票否决权。”林砚加重了语气,“任何课程的重大改动,任何新任助教的上岗,都必须经过委员会审核通过。传承人和专家认为不符合技艺规范、有损文化本意的内容,必须修改;他们认为不具备足够文化素养和技艺理解力的助教,不能上岗。”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运营和市场的负责人:“我知道,这会给我们的运营带来挑战,会限制我们的一部分‘灵活性’。但我要说的是,从今天起,‘非遗纪元’的‘灵活性’,必须让位于对文化的‘敬畏心’。”
两条核心举措,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管理层心中巨大的波澜。
增加课程时长,控制班级人数,意味着营收模型的改变,意味着扩张速度的必然放缓。而将教学主导权部分让渡给一个由传承人和学者组成的委员会,更是触及了许多现代企业管理者的神经——这等于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紧箍咒。
“林总,”一位负责华东区运营的副总忍不住开口,语气谨慎,“课程升级我理解,但督导委员会的权力是否过大?万一传承人或专家的意见与市场需求脱节,或者过于保守,我们会不会被捆住手脚,失去市场竞争力?”
“是啊,林总,”另一位市场部总监附和,“而且这样大幅调整,成本会增加很多,我们的价格优势可能会丧失。现在舆论压力大,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求稳,等风头过去再慢慢调整?”
质疑声开始出现,代表着现实利益与理想主义之间的碰撞。
周锐一直沉默地听着,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林总,我理解你想要解决问题的决心。但‘非遗本源’计划,尤其是第二条,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这几乎是对我们现有模式的一次颠覆性改革。市场能接受吗?资本能接受吗?我们内部的团队,能跟上这么剧烈的转变吗?”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务实派管理者的担忧。
林砚没有回避这些问题,她等所有的质疑声稍稍平息,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大家的顾虑。营收、成本、市场反应、团队适应……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她的目光平和而坚定,“但是,请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不迈出这一步,会怎么样?”
“继续沿着老路走,或许能暂时保住增长数据,但‘非遗纪元’的灵魂会被一点点掏空。外界的批评不会停止,只会因为我们的固执而愈演愈烈。传承人会离心离德,真正有深度需求的用户会逐渐流失。到时候,我们拥有的,将只是一个披着非遗外衣的空壳,一个随时可能被更‘纯粹’或更‘创新’的对手取代的商业模式。”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那样的‘非遗纪元’,还是我们当初想要打造的那个‘帝国’吗?还是我们愿意为之奋斗、为之骄傲的事业吗?”
她看向周锐:“周锐,你问我市场和资本。我告诉你,一个没有灵魂、失去信任的品牌,最终会被市场和资本抛弃。而一个敢于直面问题、坚守文化内核、提供真正价值的品牌,即使短期内会经历阵痛,但长期来看,必将赢得更稳固的市场和更聪明的资本。”
她又看向那位运营副总:“至于被捆住手脚……我认为,这不是束缚,而是护航。是确保我们这艘船,不会在商业的惊涛骇浪中偏离航向,最终撞上文化的冰山。”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全场:“至于内部的团队,我相信,愿意留在‘非遗纪元’,并为之奋斗的人,绝不仅仅是为了薪水和一个快速扩张的平台。大家内心深处,一定也怀抱着对非遗的一份热爱和敬畏。这次的变革,会带来挑战,但更会带来成长,让我们真正成为一群‘懂商业的文化人’,而不是‘借文化做生意的商人’。”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断:“‘非遗本源’计划,必须执行,没有退路。这不仅仅是应对当前危机的策略,更是‘非遗纪元’能否行稳致远的生命线。”
“各部门,依据此计划框架,在二十四小时内,拿出本部门的详细落地执行方案。散会。”
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林砚率先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身后一众神色复杂的管理者。有人沉思,有人忧虑,也有人眼中,慢慢燃起了新的火光。
风暴之中,“非遗本源”的旗帜,已然竖起。无论前路如何,变革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第20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