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中没有绝对的秘密,尤其是在这片被帝国阴影笼罩、又被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交织的星域。格里姆星球奴隶营遇袭、能源中枢被毁、数百名技术奴隶及抵抗骨干被成功营救的事件,虽然地球方面竭力隐匿痕迹、伪装成自由联盟“断刃”激进派所为,但其行动的干净利落、技术手段的诡异难辨、以及背后隐约透出的、不同于已知任何反抗势力的组织性与目的性,依然如同投入信息暗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预想的要广。
与地球方面进行初步接触的拉瑟·冯·克洛诺,此刻正站在由全息影像构成的、环形阶梯状的“抗争议会”秘密听证席前。他的面前,悬浮着数十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光影,代表着联盟内主要成员文明的外交代表、军事顾问以及情报部门首脑。
“……综上所述,根据我方与‘湛蓝摇篮’文明,即地球文明的初步接触、后续情报共享,以及结合此次格里姆事件的战场痕迹分析、我方在帝国边境线内情报员的反馈,”拉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隐隐的激动,“我们有超过85%的把握确信,此次针对帝国苦役-44营地的高效打击与营救行动,正是地球文明所为。”
环形席位上响起一阵低低的嗡鸣。尽管事先已有风声,但拉瑟的正式确认依然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证据?”一个由流动数据构成的光影发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那是智械遗民的代表,“我们需要可验证的逻辑链。仅凭‘技术特征诡异’和‘行动模式不符已知势力’不足以形成确定结论。帝国也可能自导自演,嫁祸或测试新战术。”
拉瑟早有准备,调出一系列经过脱敏处理的资料片段:“首先,行动中使用的能量干扰技术,其频谱特征与地球代表景阳子先前演示的‘道法’能量波动,在核心频段有高度相似性,这是一种我们从未在银河系其他文明中记录过的能量操控模式。”画面展示了模糊但可辨别的能量涟漪对比图。
“其次,袭击者展现出的对小规模精锐部队的运用、对帝国防御漏洞的精准把握、以及营救优先、破坏为辅的行动逻辑,与地球方面在接触中表达的‘有限介入、精准打击’战略构想高度吻合。这是风格与意图的一致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间接证据,”拉瑟顿了顿,“格里姆事件后,帝国Gamma-7星区及周边三个星区的军事力量进行了大幅度重新调配和内耗性加强,但与此同时,帝国‘幽能研究所’和内务部秘密警察的活动频率,在涉及‘异常能量’和‘未知文明威胁’的议题上,提升了300%。他们的恐慌和调查方向,并未完全指向我们自由联盟,而是呈现出一种……对‘未知’的警惕。这从侧面印证,袭击者并非他们熟悉的敌人。”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个光影闪烁着,代表着不同文明代表的思考和内部通讯。
“如果真是他们……”一个由柔和植物光影构成的身影,奥米加族的代表希莉娅发出带着精神共鸣的声音,“那意味着,我们接触的这个新文明,不仅拥有独特的能量体系,更具备了在帝国腹地实施外科手术式打击的勇气与初步能力。这……远超我们最初的‘潜在盟友’评估。”
“但他们也惹了大麻烦!”一个身形魁梧、如同岩石雕琢般的代表,来自某个以勇武着称的种族,声音洪亮,“帝国现在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边境管控严了三倍!我们的游击队活动都受到了影响!他们这是打草惊蛇!”
“恰恰相反,格鲁克代表。”拉瑟冷静地反驳,“帝国加强管控,消耗的是其本可用于进攻的兵力和资源,加剧的是其内部因高压而产生的矛盾。从战略上看,这分散了帝国对联盟主要战线的压力。地球文明这一击,虽然冒险,但从结果看,是打在帝国战争经济体系的节点上,并成功吸引了部分‘火力’。这难道不正是我们需要的、能够从侧面牵制甚至打击帝国的‘新变量’吗?”
“更重要的是道义与象征意义!”一位来自某个小型、濒临灭绝的文明代表,声音带着激动,“成功营救奴隶!公开的、成功的营救!这在帝国统治下是多么罕见!这会给所有被奴役的种族带去希望!会鼓舞更多抵抗!地球文明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不仅仅是嘴上说说,他们有行动的意愿和能力!这比一万份外交声明都更有力量!我认为,联盟应该重新评估与地球的关系,考虑提升合作层级,甚至……有限度的战略协作!”
“谨慎!必须谨慎!”另一个声音响起,来自联盟内以深思熟虑闻名的“瑟林”文明代表,“地球文明展现出的潜力和独特性毋庸置疑。但我们也必须看到风险。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他们与星灵共同体的关系到底有多深?过于紧密的绑定,可能使我们被拖入一场与帝国的、我们尚未准备好的全面对抗,或者卷入地球与星灵之间我们不了解的纠葛。我建议,提升情报共享等级,加强非军事领域的合作试探,但军事同盟……为时尚早。”
会议最终达成了折中决议:提升地球文明在自由联盟内部的“战略价值评估等级”,从“潜在盟友”提升至“重要合作伙伴”。授权拉瑟·冯·克洛诺与地球方面进行更深入的情报交换,包括部分更核心的、关于帝国高层动态和战略预备队的情报,探讨在特定领域,如针对帝国灵能单位的反制技术、情报破译进行联合研究的可能性,并默许联盟内部宣传机构,在不直接点明地球身份的前提下,有限度地传播“格里姆事件”所代表的“反抗新希望”。
地球的名字,开始真正进入自由联盟核心决策圈的视野,并赢得了一部分务实派和理想主义者的好感与期待。
在星灵共同体那无边无际、由纯粹意识与和谐能量构成的“灵韵网络”深处,关于“湛蓝摇篮”的“涟漪”也在轻轻荡漾。
萨伦的灵辉体,正在向共同体“观察者议会”的几位古老意识汇报。汇报并非通过语言,而是直接共享感知到的“灵韵印记”和信息流。
“……该文明的个体意识,在行动中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聚焦性’与‘塑造意志’,与其‘修真’体系描述相符。其能量运用方式,对‘混沌’与‘痛苦’灵韵富集区域格里姆产生了显着的‘净化’与‘切割’效应,虽然短暂,但痕迹清晰。”萨伦传递着从遥远星域接收到的、极其微弱的灵韵反馈。
“有趣……”一道如同恒星般温暖而浩瀚的意识波动传来,“兼具‘毁灭’与‘救赎’的潜质。其行动模式,带有强烈的‘因果介入’特征,与吾等‘观察不干预’的准则相悖,但却在局部达成了‘秩序重塑’与‘熵增迟滞’的效果。复杂的评估目标。”
“他们的‘道’,与‘大宇宙意志’的共鸣方式,与已知灵能文明迥异。”另一道清冷如月光般的意识加入,“更注重个体与天地的直接感应和‘内在规则’的构建,而非集体意识的共鸣或对外部规则的依附。这或许解释了其行动的高度独立性和难以预测性。”
“共同体立场不变:保持观察,保持有限度的知识交流,不介入其与格伦塔帝国的直接冲突。”最终,一道最为古老、平和的意识做出定论,“然,鉴于该文明展现出的独特性与成长性,以及其在对抗‘混沌侵蚀’方面潜在的价值,可适度增加交流深度。萨伦,你可向‘湛蓝摇篮’传递非直接的赞赏,并暗示,共同体对于研究‘痛苦灵韵’的净化与转化,持有学术兴趣。”
这意味着,星灵共同体对地球的评价,从“有点意思的新生文明”,提升到了“具有独特研究价值和潜在平衡作用,值得更深入观察”的层次。地球文明在最高阶文明之一的认知中,份量悄然加重。
格里姆事件的影响,甚至渗入了一些帝国控制力相对薄弱、或信息交流复杂的灰色地带。
在千星之城某个不起眼的酒吧角落,几个不同种族的走私贩子、情报掮客和流浪佣兵,正压低声音交谈。
“听说了吗?Gamma-7那边出大事了!帝国的一个矿星被人端了!奴隶跑了一大堆,反应堆都炸了!”一个长着复眼的昆虫类生物用节肢敲着桌子。
“又是自由联盟那些泥鳅?”他的同伴,一个皮肤粗糙如树皮的大汉喝着浑浊的酒精饮料。
“不像!传回来的碎片消息说,袭击者神出鬼没,帝国兵连影子都没摸到,还说什么看到了‘发光的鬼魂’和‘会飞的刀’!邪门得很!”
“会不会是……‘那边’的?”另一个声音更低了,用触须指了指头顶,暗示星灵。
“星灵?他们从不干这种事。我倒听说……最近银河系边缘,靠近‘未勘定旋臂’那边,好像有点动静。有个叫什么‘摇篮’的新冒出来的文明,挺神秘,连星灵都和他们有来往……”
“‘湛蓝摇篮’?好像有点印象……黑市上最近有些稀罕的、带点奇怪能量波动的材料,据说来源很偏,会不会……”
在某个被帝国压迫、但尚未完全屈服的弱小文明地下抵抗组织里,一段模糊处理过的、关于格里姆奴隶被营救时欢呼的影像,正在秘密传播,配以文字:“看!帝国并非不可战胜!有新的力量在星海中崛起,向暴政挥剑!希望从未熄灭!”
甚至在帝国一些偏远哨所的低级士兵私下交谈中,也开始夹杂着对“格里姆幽灵”的恐惧和对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未知强大敌人”的隐约不安,这种不安加剧了本就因高压管控和内部审查而产生的厌战和消极情绪。
地球文明的名字——“湛蓝摇篮”,如同一个逐渐显形的幽灵,开始在一些特定的、关注银河局势变动的圈子中流传。它被赋予了“神秘”、“技术独特”、“敢于对帝国亮剑”、“与星灵有染”等模糊而又充满吸引力的标签。尽管绝大多数势力对其依然知之甚少,但一种“好奇”与“期待”的种子,已经悄然播下。
昆仑,玉虚峰。
王也收到了来自赵启航和萨伦的简要汇报。他负手立于峰巅,遥望星河,脸上无喜无悲。
声望提升,是好事,也是压力。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少的隐秘,未来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放在更大的星际舞台上审视。但也意味着,地球文明开始真正意义上,登上银河系的棋盘,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边角,变成了一个虽然微小、却已让人无法忽视的“棋子”——或者,正在努力成为“棋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他轻声吟道,这是古老的东方智慧,警示着出名带来的风险。
“然,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他话锋一转,引用了《易经》的乾卦,“既已‘见龙在田’,便当谨慎持身,广结善缘,积蓄力量。声望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善用之,可化为助力;不善用,则成枷锁。”
他心念微通,一道新的意念传向“启明”中心:
“声望之升,意料之中,亦当警惕。对外,姿态当谦和而坚定,明示反抗帝国暴政之立场,但勿夸耀武力,多言和平发展、文明共存之愿景。与自由联盟之合作,可深化,但需保持独立,避免过度绑定。与星灵之交流,持敬而学之。”
“对内,此乃激励民心士气之良机。可有限度向民众披露‘破镣’行动之正义性及成果,凝聚共识,提升文明自信与向心力。然更需埋头苦干,将声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科技进步与实力提升。”
“下一步,‘破镣’行动转入静默。全力消化格里姆所得,加速针对性技术突破。‘伏羲’持续监控各方反应,尤其注意帝国情报机构对我关注度之变化。”
“风已起,当顺势而为,亦当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