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系外围，奥尔特云边缘。
黑暗。永恒的、近乎绝对的黑暗。
这里距离太阳如此遥远，以至于那颗给予地球生命与光明的恒星，在此处看来不过是群星中稍亮一点的光点，其光芒微弱到无法照亮任何物体。温度接近绝对零度，稀薄的星际尘埃和冰晶在黑暗中缓慢漂移，偶尔被遥远的星光勾勒出转瞬即逝的轮廓。
这里是太阳系的边疆，是引力影响的最后疆域，是连人类最勇敢的探测器也仅能勉强抵达的荒芜之地。
此刻，这片被遗忘亿万年的黑暗，被打破了。
空间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拉伸，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涟漪的中心，一点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迅速扩展成一个直径超过五十公里的巨大光轮——超空间跃迁出口。
第一艘舰船从光轮中缓缓驶出。
它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而尖锐，长度约三百米，舰身表面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仿佛一块从黑暗本身切割下来的碎片。舰首下方，一枚狰狞的帝国鹰徽在幽蓝的跃迁余晖中若隐若现——这是“深渊凝视”舰队的先遣侦察舰，“幽灵级”隐形侦察舰“夜枭号”。
紧随其后，又有三艘同型号侦察舰驶出跃迁出口。四艘“幽灵级”呈菱形分散，舰体表面的光学迷彩和能量吸收涂层全功率运转，使它们在常规观测手段下几乎与背景黑暗融为一体。
“夜枭号”舰桥内，光线昏暗，只有各种全息界面散发出幽蓝的光芒。舰长索伦·维特，帝国海军少校，正站在主控台前，锐利的眼睛扫过眼前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
“跃迁完成。坐标确认：奥尔特云外围，距离太阳约0.9光年。”导航官迅速汇报，“未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未遭遇预警系统。”
“启动全频段被动扫描。”索伦少校的声音冰冷，“所有传感器功率提升至百分之六十，重点搜索人工造物能量特征、通讯信号、引力异常。记住，我们是卡洛斯上将的眼睛和耳朵，任何疏忽都可能让整个舰队踏入陷阱。”
“是！”传感器操作员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跳动。
舰桥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全息星图上，以四艘侦察舰为中心，无形的扫描波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扩散，深入奥尔特云由数万亿颗冰晶陨石构成的迷雾之中。
十分钟后。
“舰长，初步扫描完成。”传感器操作员调出汇总数据，“奥尔特云物质密度与帝国数据库记录基本吻合，未发现大规模舰船集结迹象。但在……”他顿了顿，调出一个区域放大，“在方位角a-7，距离我们约三千万公里处，检测到微弱但持续的灵能杂波信号。信号特征……混乱，无规律，强度极低，疑似自然现象或低等文明遗弃设备的能量泄漏。”
索伦少校走到全息星图前，凝视着那个被标记的区域。奥尔特云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自然能量异常，但他不敢大意。
“派遣一号探测器前往该区域进行抵近侦察。”他下令，“其余三舰保持阵型，继续扩大扫描范围，重点搜索可能存在的跃迁干扰场或空间陷阱。”
一枚橄榄球大小的银白色探测器从“夜枭号”腹部弹射而出，尾部推进器亮起微光，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
同一时间，地球，昆仑砺剑指挥中心，深空预警大厅。
这里的气氛与奥尔特云边缘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数百个全息屏幕环绕着中央巨大的太阳系全息模型，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数据流，身着各色制服的操作员在全息界面间快速操作，低声汇报此起彼伏。
中央指挥台，王也、李振国、赵卫国等人肃立。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太阳系模型最外围——那里，四个猩红的光点刚刚亮起，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四滴血。
“确认，帝国先遣侦察舰四艘，型号‘幽灵级’，已抵达奥尔特云预设跃迁点A-7区域。”预警系统主管声音紧绷，“对方已启动全频段被动扫描，扫描范围正在扩大。预计三分钟后将接触‘迷雾’区域外围干扰器。”
“终于来了。”李振国深吸一口气，“比‘伏羲’推演的最早时间还提前了八小时。”
“卡洛斯是个谨慎的指挥官。”赵卫国盯着那四个红点，“他不会让主力舰队贸然进入陌生星域。这四艘侦察舰的任务，就是为‘深渊凝视’舰队清扫出一条安全的航道。”
王也的神情平静如水，但他的眼眸深处，似有星河运转，法则流淌。他的神识虽无法直接覆盖到0.9光年外的奥尔特云，却通过布置在那里的“周天星斗大阵前导阵眼”，能模糊感知到那片区域的能量波动。
“启动‘迷雾’第一阶段。”王也开口，声音在紧张的大厅中清晰可闻，“所有‘尘埃级’干扰器，低频模式激活，释放预设灵能杂波谱。注意，强度控制在自然异常范围内，不要引起对方警觉。”
“是！‘迷雾’第一阶段启动！”
命令通过量子-灵能混合通讯网络瞬间传达。0.9光年外，奥尔特云深处，数以百万计、散布在数亿立方公里空域内的“尘埃级”干扰器同时被唤醒。这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装置表面亮起微不可察的符文，开始释放出预先设定的、模拟宇宙自然辐射背景与奥尔特云冰晶共振特性的灵能杂波。
这些杂波单个强度极低，但数百万个干扰器释放的杂波在广阔空域内叠加、干涉，形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能量雾霾”。对帝国侦察舰的传感器而言，这片区域就像一块沾了灰尘的透镜，看什么都蒙上一层毛茸茸的、不断变幻的虚影。
“舰长！”夜枭号传感器操作员突然提高音量，“a-7区域的灵能杂波信号正在增强！而且……范围在扩大！现在整个第四象限的背景噪音都提升了约百分之十五！”
索伦少校眉头紧锁：“增强模式？自然现象不会这样有规律地扩散。启动主动扫描，脉冲模式，功率百分之三十，聚焦a-7区域。”
“是！主动扫描启动！”
一道无形的能量脉冲从“夜枭号”舰首射出，穿透黑暗，扫向那片“迷雾”区域。主动扫描能获得更清晰的数据，但也意味着自身位置和扫描意图的暴露——不过索伦少校并不担心，他不认为一个原始文明有能力在0.9光年外捕捉到一艘“幽灵级”的主动扫描信号。
然而，他错了。
“警报！主动扫描脉冲已被捕捉！”砺剑指挥中心，预警主管几乎是在嘶喊，“脉冲特征分析……确认来自‘幽灵级’侦察舰！对方正在尝试穿透‘迷雾’区域！”
“第二阶段。”王也的声音依然平静，“‘蜂群’出动。释放三组‘自毁式灵能信标’，模拟‘长城级’战列舰能量特征，坐标：β-3、γ-9、δ-12。跃迁模式：随机闪现，持续时间三秒，间隔十五秒。”
奥尔特云中，三个不同方向，各十二枚“自毁式灵能信标”被激活。它们瞬间将内部储存的高纯度灵能结晶转化为磅礴的能量波动，模拟出地球主力战舰在启动灵能引擎或充能主炮时的特征频谱，然后进行了一次极短距离、极不稳定的空间跳跃。
在帝国侦察舰的传感器上，三个原本平静的区域，突然爆发出强烈的、与“长城级”战列舰高度相似的能量峰！虽然每个峰值只持续了三秒就消失，十五秒后又随机在附近区域再次闪现，但这足以引起警惕。
“三个能量峰值！频谱分析……确认与地球主力战舰‘长城级’特征匹配度89%！”夜枭号传感器操作员的声音带着惊疑，“它们在进行短距跃迁机动！但……轨迹完全随机，无法预测！”
索伦少校的脸色阴沉下来。随机跃迁闪现？这要么是极其高明的战术机动，要么就是……诱饵。
“把数据打包，发送回主力舰队。”他当机立断，“另外，命令一号探测器加速，抵近β-3区域最近一次能量峰值出现点。我要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
那枚银白色探测器接到指令，尾部推进器光芒大盛，速度陡然提升，如一道银色箭矢射向黑暗。
地球指挥中心。
“对方探测器正在加速接近β-3信标组。”赵卫国盯着全息模型上代表探测器的小白点，“要拦截吗？”
“不用。”王也摇头，“让它看。第三阶段准备——‘周天星斗大阵前导阵眼’，预热。”
他的命令通过特殊灵能链接，直接传达到了奥尔特云深处，那片被选定为“空间紊乱区”的空域。在那里，三百六十名元婴修士早已就位，他们盘坐在各自阵眼节点，气息相连，构成一个玄奥而庞大的阵图。此刻，所有修士同时睁开眼睛，双手结印，开始缓缓引动阵法的力量。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只有那片区域的空间本身，开始发生极其细微、却本质性的改变——空间曲率的“柔软度”在增加，维度结构出现轻微的“松动”，仿佛一张被轻轻揉搓过的纸。
奥尔特云，β-3区域。
帝国探测器抵达了信标最后闪现的坐标。它伸出细长的机械臂，采集空间中的能量残留样本，同时用高精度传感器扫描周围每一寸空间。
数据传回夜枭号：“检测到高强度灵能残留，确认为人造物。但未发现任何实体舰船或固定设施。残留能量结构呈现……不自然的快速衰减，疑似一次性装置。”
“诱饵。”索伦少校冷笑，“拙劣的伎俩。他们想用这些一次性装置制造‘这里有伏兵’的假象，拖延我们的侦察进度，或者诱导我们错误判断兵力部署。”
他走到全息星图前，将三个能量峰值出现点连线，又对比了整个奥尔特云的扫描数据。
“通知主力舰队：太阳系外围未发现大规模防御舰队集结，仅存在少量一次性干扰装置和诱饵信标。地球文明可能采取了收缩防御策略，将主力集中于内行星轨道。”索伦少校做出判断，“建议舰队按原计划，沿航道γ-6进入奥尔特云，该区域扫描最为‘干净’。”
航道γ-6，正是“周天星斗大阵前导阵眼”所在的区域。在帝国扫描中，那里背景噪音最低，空间读数最“平稳”。
“舰长，一号探测器完成任务，正在返航。”操作员汇报。
“嗯。”索伦少校点头，“保持警惕，继续扫描。六小时后，如果未发现新的威胁，我们将引导主力舰队进入。”
他并不知道，他眼中那片最“干净”的空域，正在三百六十名地球修士的引导下，逐渐变成一张无形的、柔软而危险的“空间蛛网”。
六小时后。
四艘“幽灵级”侦察舰完成了对奥尔特云外围扇区的初步侦察。除了那些烦人但似乎无害的干扰杂波和偶尔闪现的诱饵信号，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索伦少校将最终侦察报告发送回正在一光年外等待的主力舰队。
“致卡洛斯上将：奥尔特云外围侦察完成。未发现敌方主力，防御力量薄弱，仅存在低技术干扰措施。推荐沿航道γ-6进入，该航道最为清晰。侦察舰队将继续前出，为舰队清扫内奥尔特云区域。”
两小时后，奥尔特云更外侧。
空间再次被撕裂。这一次，跃迁出口的规模是之前的百倍以上！
直径超过八百公里的巨大光轮在黑暗中展开，如同一只缓缓睁开的恶魔之眼。光轮中央，最先驶出的是四艘庞然大物——“焚城”、“裂地”、“碎星”、“蚀月”，四艘“星球毁灭者”级超级战舰，如同四座移动的钢铁山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紧接着是更多的战舰：战列巡洋舰、巡洋舰、驱逐舰、补给舰……如同钢铁洪流般从跃迁出口涌出，在虚空中排列成整齐的战斗阵型。
最后，跃迁出口剧烈波动，空间仿佛不堪重负般呻吟。一艘长度接近五十公里的恐怖巨舰缓缓驶出——旗舰“终末号”。它通体漆黑，舰首那巨大的“灭星级”主炮阵列尚未充能，但仅仅其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星光都显得黯淡。
“深渊凝视”舰队，主力，抵达。
“终末号”舰桥，卡洛斯上将站在巨大的观景窗前，凝视着前方那片黑暗的星域。全息星图上，索伦少校标记的“安全航道”γ-6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上将，侦察舰队报告，航道γ-6确认安全，建议舰队以标准巡航阵型通过。”副官汇报。
卡洛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星图上奥尔特云的其他区域，那些被标记为“存在干扰”的红色区块，又看了看“干净”的γ-6。
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不自然。
“命令。”卡洛斯终于开口，“舰队按计划进入奥尔特云。但——所有战舰护盾提升至二级戒备，引擎保持随时加速状态。另外，让‘蚀月号’派遣一支快速打击分队，偏离航道γ-6，试探性进入β区干扰带。我要双线验证。”
“是！”
庞大的帝国舰队开始移动。如同一条钢铁巨蟒，缓缓滑入奥尔特云的黑暗迷雾。四艘“星球毁灭者”在前，呈菱形开路；“终末号”居中，被层层护航舰艇环绕；其余舰船分列两翼与后方。
而与此同时，一支由三艘“猎犬级”驱逐舰组成的小分队脱离主阵，驶向那片被标记为“有干扰”的β区。
地球，砺剑指挥中心。
“主力舰队已进入奥尔特云！正在沿γ-6航道前进！”预警主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但有一支小型分舰队偏离航道，正驶向β区！”
“卡洛斯果然多疑。”李振国沉声道，“他在试探。”
“不影响大局。”王也的目光锁定在沿着γ-6航道深入的那片密集红点上，“那支分舰队进入β区后，只会遭遇更强的干扰杂波和更多的诱饵信标，只会加深他们‘其他区域更危险’的印象。传令‘周天星斗阵眼’——目标已入网，准备收网。”
他的命令通过灵能链接，跨越0.9光年，抵达那三百六十名元婴修士的意识中。
奥尔特云深处，γ-6航道中央区域。
三百六十名修士同时吐出一口精血，喷在各自阵眼的核心符文上。他们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但整个大阵的力量，却在此刻被彻底激活！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只有那片直径约十万公里的空域，其空间属性开始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空间曲率从“柔软”变为“粘稠”，如同无形的胶水；维度结构出现细微的“错位”和“折叠”；最致命的是，这片区域的“空间恢复力”被暂时大幅削弱——这意味着任何剧烈的空间扰动，例如超空间跃迁、高速机动、高能武器发射都可能引发局部的空间撕裂或结构崩塌。
对于正在以亚光速巡航、质量巨大、能量波动剧烈的帝国舰队而言，这片区域突然变成了一片隐形的雷区。
“终末号”舰桥。
“警报！探测到空间参数异常！”导航官的声音陡然拔高，“航道γ-6区域空间曲率正在发生不规则变化！变化速率……指数级增长！”
卡洛斯脸色一变：“立刻减速！全舰队，紧急制动！”
但命令下达需要时间，庞大舰队的惯性更是难以瞬间克服。
最前方的“焚城号”率先察觉异常——舰体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震颤，不是来自引擎或武器，而是来自舰体周围的空间本身，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摩擦”着它的护盾和装甲。
“空间湍流？！”“焚城号”舰长惊呼，“强度还在提升！护盾能量消耗增加百分之三十！”
紧接着，“裂地号”、“碎星号”也报告了类似情况。整个主力舰队如同驶入了一片无形的沼泽，速度不由自主地开始下降，护盾能量被持续消耗。
而最糟糕的是——
“警告！空间结构稳定性下降！高能量系统受到干扰！”“终末号”的AI发出冰冷提示，“建议立即关闭超光速引擎预热系统，停止所有非必要的能量聚集行为，否则可能引发局部空间塌陷！”
卡洛斯的脸色铁青。他瞬间明白了——这不是自然现象，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空间陷阱！那个原始文明，竟然掌握了影响局部空间法则的技术？！
“侦察舰队是干什么吃的？！”他怒喝，“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
“上将，这种空间异常……在未激活前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首席科学家战战兢兢地解释，“这需要极高的空间法则理解和技术水平，理论上只有少数几个古老文明才……”
“够了！”卡洛斯打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全舰队，减速至十分之一巡航速度。工程舰前出，尝试稳定周边空间。通知‘蚀月号’分舰队，放弃试探，立刻归队！我们……”
他盯着星图上那片变得猩红的空间异常区，一字一顿：
“——我们被拖住了。”
第一道障碍，不是炮火，不是舰队，而是宇宙本身的法则。
而地球文明的“九重天罗”，才刚刚展开第一重。
倒计时：四十一天。
天罗第一重，缚敌于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