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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巨大的霜牙狼尸体被楚骁拖进岩缝深处时,石壁里蜷缩的人影又往更深的黑暗里缩了缩,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显然是吓坏了。

“死了,咬不到人了。”楚骁把冰冷的狼尸丢在脚边,喘着粗气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

那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

他扯出一点还算干净的里衬衣角,蘸了点微带余温的狼血,胡乱擦掉脸上的血污和冻得发硬的泥壳,露出一张轮廓分明但异常疲惫的脸。

伤口在寒风中抽痛,他几乎能感觉到肋部裂开的骨头在呼吸的拉扯下呻吟。

刚刚强灌老人狼血的急迫褪去,山洞里只剩下虚弱老人的沉重喘息和他自己压抑的疲惫。

岩壁内侧更深的地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之前吓坏的人影,是杨伯捡回来的、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年龄的女人。

她死死抱着一个同样破旧不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七八岁小男孩。

“恩……恩公……”老人的喉咙像是被粗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

他挣扎着从石壁凹陷里坐直了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在血红的月光下分辨楚骁的轮廓,“救命……大恩……杨树根……我……我叫杨树根,这……这是同村的苦命人,李寡妇……和她娃铁蛋……”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洞内更深处的影子。

楚骁只是疲惫地点点头,视线扫过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和她怀里同样惊恐却带着一丝好奇望向他的孩子。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寒暄。

活下去,才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恩公……这……这地方太显眼……血月一过……怕是……怕是……”杨伯喘息着,费力地想要表达危险,“前面翻过……翻过两个小山坳子……有……有个背风的小山洞……是……是俺们几个逃出来……路上找到的……隐蔽……”

他用尽力气,伸出如同枯枝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隘口相反的方向,那片布满嶙峋怪石、被巨大阴影笼罩的乱石山坡。

去!必须去! 楚骁脑海里的警报瞬间拉响。

这里血腥味冲天,狼尸还在旁边,一旦天亮,或者引来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就是死路一条。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撑起身体,肋下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收拾东西!铁蛋娘……帮杨伯!”楚骁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自己则强忍着眩晕,从狼尸上拔出几乎冻住的匕首,快速且费力地切割下两条相对肥厚的狼后腿肉。

手法娴熟却透着疲惫的笨拙,骨头碴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阴森的白光。

他粗暴地用割下来的部分狼皮一裹,塞进身后的破皮袄里。

剩下的狼尸,成了这个冰冷夜晚唯一的祭品和诱惑陷阱。

那个叫李寡妇的女人如梦初醒,被求生本能驱动着,慌忙爬起来,搀住几乎站不稳的杨伯。

杨伯的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张被风吹透的纸。

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模糊不明的期待,仿佛楚骁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叫铁蛋的小男孩则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时不时畏惧地偷看一眼楚骁和他身上那柄在昏暗光线下折射着暗芒的匕首。

一路沉默。只有拖沓的脚步声在凝固般的冰雪地面上艰难行进。

杨伯和铁蛋娘都走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寒冷抽干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楚骁走在最后,像一匹警惕的头狼,每一步落下左膝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声响,肋下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寒风像刀子,轻易穿透了破皮袄的缝隙,刺得伤口如同火烧。

翻过第二个布满巨大滚石的山坳口时,微弱的晨曦终于在遥远的天际线上挣扎出了一线灰白。

暴风雪似乎暂时耗尽了力量,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雪地上,一串凌乱的新脚印一直延伸进前方山崖底部一片被巨大山石半遮半掩的裂隙中。

刚靠近那堆如同塌方后形成的巨大碎石区,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破音的质问就从几块巨石拼接的缝隙后传了出来:“谁?!谁在那儿?!”

紧接着,半块尖锐的石块被猛地从缝隙里砸了出来,“啪”地落在楚骁脚下的雪地上,溅起一捧雪粉。

“小猴子!是老……老杨伯啊!”杨伯虚弱地回应,带着喘息,“有……有救命的恩公……带……带我们来了……”

乱石堆后的警戒似乎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撤去。

楚骁眼神微凝,右手无声地移到了腰后匕首柄上。

他给杨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上前。

杨伯被李寡妇搀扶着,两人几乎是贴着巨大石块的阴影挪了过去,费力地钻进那仅容一人佝偻而入的窄缝。

“杨伯!真的是您!”一个带着惊喜的少年声音响起,“您还活着!这……这是……”

几秒钟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才从那条仅容一人侧身的窄缝里灵活地钻了出来。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同样冻得脸色青紫,裹着件大了几号、到处露着棉絮的破烂袄子,像一根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干草棍。

唯有一双眼睛特别亮,机灵地转动着,透着和年龄不符的惊惶与一丝狡黠。

他先是惊喜地看了一眼虚弱的杨伯和铁蛋娘,接着视线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钉在了随后显出身形的楚骁身上。

当楚骁高大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灰白晨光下时,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楚骁身上那件属于秃鹰的、浸透污血散发恶臭的破烂皮袄像件不合身的野蛮铠甲,肩上狰狞的爪痕和裂口里露出深色的棉絮。

那张虽已洗净但布满冻裂口和血痕、透着绝对冷漠和疲惫的脸庞上,那双即使在疲惫中依然锐利如鹰隼、带着血丝的眼睛扫过来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

更可怕的是楚骁腰间那柄刃口崩裂、刀背厚重、刀尖还残留着明显暗红血渍的破口大砍刀,以及后腰皮鞘里那柄形制奇异、泛着冰冷幽光的匕首——一切都无声地宣告着,这个男人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阿……阿狗……”杨伯喘着气,用眼神安抚着明显被吓到的少年,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快……跪下!给恩公磕头!没……没他,老杨头俺这把骨头……早喂了霜牙狼啦!”

叫阿狗的少年显然被楚骁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血煞气震慑住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额头抢地,砰砰作响:“谢……谢恩公救命大恩!俺叫阿狗!”声音有些变调,是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夹杂着畏惧和崇拜。

他磕头时,眼睛却悄悄上瞟,如同最机警的小兽,贪婪地偷瞄着楚骁每一个细节——那双沉稳握刀的手的指关节、那因寒冷而紧绷绷收束在腰间的腰腿线条、还有那双即使在疲惫困顿中依旧锐利得足以刺穿人心的眼睛。

山洞入口不大,里面却比预想的深,像一条石隙自然向内延伸出的葫芦肚。

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汗味、霉味、尿骚味和人群挤在一起散发的闷热恶臭,但也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比外面的冰窟强了太多。

洞里还有几个人,挤在更深处。火光微弱,来自一堆快要熄灭的、散发着劣质油脂怪味的灰烬。

借着微光,楚骁看清了:一个断了条胳膊、靠在石壁上昏迷不醒的瘦削老汉;一个裹在破烂棉袄里、神智不太清醒、只会嘿嘿傻笑的老妇人;还有一个抱着个婴儿、低声啜泣的年轻妇人——那婴儿像只小猫,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剩下的就是阿狗。

整个山洞,散发着绝望的死气。这些就是战争边缘被抛下的浮萍。

“恩公……歇……歇歇……”杨伯被李寡妇扶着,在稍微靠内侧、相对干燥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立刻瘫软下去。

他艰难地伸手在自己怀里摸索,哆嗦着掏出一个破破烂烂、边缘都磨烂了的草编袋子,那里面,是他几乎用命藏下的最后口粮——一小把灰扑扑、混杂着细小砂砾和泥土、颜色发暗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干叶子。

食物,是此刻这个死气沉沉洞穴里唯一能点燃生命的火星。

楚骁沉默地看着杨伯那双干枯黑瘦、布满裂口的手,如同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般捧着那一点点肮脏的干树叶,小心翼翼地拈起几片似乎“干净”些的,要递给铁蛋。

男孩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渴望。

但楚骁动了。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洞穴中间相对宽敞的地面,解开那件散发着浓重血腥的破皮袄,将里面那个沉重冰冷的包裹“咚”一声放在地上。

油腻结冰的狼皮卷散开,露出里面两条带着冻斑和骨茬的粗壮狼腿肉,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如同生铁般的暗红色。

全场的空气骤然凝固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杨伯手里的枯叶停止了颤抖。

阿狗磕头的姿势定格在半途,仰着脖子,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地上的肉块,喉头控制不住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铁蛋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妇人搂紧婴儿的手臂一紧,连角落里那个傻笑的老妇人都似乎有片刻的茫然停顿。

肉!

大块的、还带着新鲜血腥气的肉!

在这个啃树皮吃雪水、饿得快要易子而食的地狱里,这是可以续命的仙丹灵药!

楚骁无视了那些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包含着极度惊愕、恐惧、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目光。

他沉默地蹲下,抽出后腰那柄磨得雪亮锋利的野战匕首。

锋锐的刀刃轻松地切入坚韧的冻肉中,发出短促的刮擦声。

他没有切分,只是利落地将一条狼腿上的筋肉顺着纹理剔削下来,形成相对规整、便于分割的大块骨肉组合。

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军营里常见的、高效而冷酷的分餐方式,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色彩,只讲究实用。

先切下两块比较完整、富含油脂的后腿肉,丢给杨伯和一直抱着婴儿、身体已极度虚弱的年轻妇人:“有力气,才能活。”声音依旧嘶哑平静。

接着是两块带着筋骨、但分量很足的腱子肉,给了李寡妇和她怀里的铁蛋:“带着小孩的,吃点实在的。”

最后,剩下的大半条狼腿,和另外一条他直接从中劈开,将带肉多的骨头部分给了眼巴巴盯着肉、几乎流出口水的阿狗:“拿着,分。”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半昏迷的断臂老汉和傻笑老妇。

阿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像被天降巨款砸懵了头!“俺……俺?”他指着自己鼻子,不敢相信能分到这么多。

“有力气,就做点事。”楚骁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将另一条劈开腿骨上剩余的肉块连同整根腿骨推向角落,“骨头敲开能熬汤,里面那点骨髓油最耐饿。”他示意了阿狗一下。

楚骁自己只留下肋条附近几块带着明显脂肪层、被冻得微微发硬的零碎肉块和所有坚韧的筋膜组织。

这些油多但口感差、味道冲的边角料,在楚骁看来最适合耐饿,但在其他人眼中,绝对是好东西。

他用匕首尖串起一块略肥的,凑近那堆快要熄灭的灰烬。

火光昏暗,肉块很快被加热,发出滋滋的声响,油脂滴落在灰烬里,溅起点点火星,那股混合血腥与油腻的焦香味瞬间在污浊的洞穴中弥漫开来。

没有争抢,没有哄闹。饥饿和恐惧压抑太久了,早已磨平了人性中激烈的部分,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本能。

分到食物的人,无论多少,都死死地将肉块攥在手里,贪婪地嗅着那救命的气味。

杨伯没有吃自己的,先小心地嚼碎一小块喂给怀里饿得快断气的铁蛋。

李寡妇颤抖着,小口啃咬着分给她的腱子肉边缘,滚烫的热泪混着油脂从她脸上滑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楚骁。

那个年轻妇人顾不上自己,把稍大块的后腿肉嚼成糊状,一点点喂给几乎哭不出声的婴儿。

阿狗拿到肉的第一时间不是自己吃,而是先跑到角落,用力掰下一小块带着筋膜的肉,塞进半昏迷老汉的嘴里,又费力地把另一大块肉放到傻笑老妇人的手里,低声催促:“张嬷嬷,吃肉!”

死气沉沉的山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馈赠而有了微弱的生息。

食物带来的热量和希望正艰难地抵抗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楚骁默默地坐在山洞入口附近,那块冰冷的石面像一块巨大的寒玉吸收着他背部的温度。

他小口撕咬着烤得边缘焦糊的狼肉碎块,粗糙的肉纤维在嘴里如同干柴,冰冷腥膻的味道混杂着烟火气直冲脑门。

肋下断裂处的疼痛随着每一次撕咬和吞咽而抽动加剧,左膝脚踝处的旧伤也隐隐发胀。

他的目光无声地扫过黑暗中的每一张面孔。

杨伯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手指上沾染的油脂,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和依赖。

阿狗正卖力地用一块小石头敲击着粗大的狼腿骨,试图弄出骨髓,那瘦小的身影在微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又急切,干瘪的肚皮贴在单薄的破袄上,每一次挥动石块都带起破空的风声,展现出一种少年人仅剩的、未被饥饿完全摧毁的生猛力量。

那个叫李寡妇的妇人紧紧抱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孩子,蜷缩在石壁凹陷的最深处,像一个受惊过度的蚌壳合拢了外壳,但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剧烈的颤抖。

角落里,断臂的老汉在强喂了几口油脂浓郁的肉泥后,喉咙里终于不再发出濒死的嗬嗬声,胸膛有了轻微的起伏。

连那个疯疯癫癫的张嬷嬷,也停止了断断续续的傻笑,抱着阿狗塞给她的那块带肉的骨头,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低低地呜呜着。

一点点食物,让山洞里的濒死气息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麻木感激的低微喘息和活物的声响。

楚骁收回目光,再次落到自己手中的油筋膜上。

这就是他立足这个血腥乱世的第一个基点——用武力震慑,用馈赠收买。

虽然只有几个人,几个半死不活的人,但也比独自面对未知的凶险强得多。

他缓慢地咀嚼,粗糙的肉块在舌尖翻滚。这比生狼血灌杨伯还难吃。

胃袋对腥味的抗拒感极其强烈,每一次下咽都像吞下带棱角的砂石。

但理智控制着身体,他强迫自己咽下去,感受着那冰冷油腻的东西滑进胃里,点燃一丝微弱的热意。

脂肪在高温下燃烧的能量更持久,这是冰冷战场教会他的生存法则之一。

肋骨处的闷痛顽固地持续着,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有钢锯来回拉扯肌肉深处的神经。

外伤可以通过时间和消炎药压制,这种内腑的震伤才真正消磨耐力。

他需要更稳定、更隐蔽的环境,更干净的清水,甚至……一个契机去仔细查看怀中那块玉佩诡异的提示界面。

这狭小污浊、随时可能暴露的山洞,绝非久留之地。

想到玉佩,胸口似乎又有微弱的热流一闪而逝,但精神太过疲惫,无法清晰感知。

就在他准备闭目调息片刻时,蹲在一旁鼓捣狼骨的阿狗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强烈兴奋的惊呼:“恩公!您看这个!”他献宝似的举起一块拳头大小、布满气孔的淡黄石状物。

那东西刚刚从一根粗壮腿骨的关节窝里被敲出来,外面沾着油腻的骨髓和碎骨渣。

楚骁目光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什么?”声音嘶哑低沉。

“髓石!恩公!俺以前听跑商的驼队老人说过,大山里的老狼骨头里,有时会生出这种像蜂巢的硬石头!说是里面的东西是好药!”

阿狗兴奋地凑近了些,眼睛里充满了发现宝藏的光芒,他把那团沾着脏污骨渣和血髓的黄色多孔石头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磕了磕,抠掉一点糊在外面的油腻附着物,露出了里面更清晰的蜡状结构。

一股淡淡的、清苦松脂气味混杂在浓烈的油腻腥气中散逸出来。

松脂?蜡状?多孔?

楚骁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一把接过阿狗手中那蜡黄多孔的东西,凑到眼前,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察看。

那质地极其轻脆,似乎稍用力就能捏碎,多孔结构里填满了干燥后凝固的深褐色半透明物质,散发出一股清苦油润的松香气息,非常非常淡。

脑海深处,那个军用手机里残余的几张模糊图片中的一个画面瞬间被点亮——关于野外引火材料的记载,其中一种极其高效的辅助燃料!

“岩羚羊胃石(bezoar)…也可能是某种骨腔内结晶分泌物……含大量油脂烃……高挥发性…”楚骁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亮光。他抬起头,看向阿狗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点温度。

“这东西……有用!”楚骁的声音斩钉截铁。

阿狗脸上立刻绽放出巨大的兴奋和得到肯定的自豪:“是吧恩公!俺就说……俺……”他正要说自己听过的传闻,楚骁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小心翼翼地撬下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蜡黄色多孔碎片,再仔细将剩下的大部分蜡黄石状物用手边相对干净的碎布包裹好,贴肉塞回了自己怀里。

山洞里咀嚼和舔舐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人们重新蜷缩起来,昏沉地保存那点来之不易的微弱暖意。

角落里传来断臂老汉痛苦的呻吟,杨伯艰难地挪过去试图照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外面的灰白天光逐渐稳定下来,血月带来的魔性红光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个被冰雪统治的死寂世界,只有呜呜的风在怪石间穿梭。

杨伯终于处理完洞内的杂务,挪回楚骁身边。

他看上去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但那份属于底层农夫特有的、面对大地的坚韧支撑着他没倒下。

“恩公……”杨伯的声音低哑、恭敬,又带着某种急于赎罪的急切,“此地是流民禁区……前面两河套……是大河谷……听说……听说水没冻实……林子也深些……该……该能活命……”

他费力地指着洞外隘口的方向,然后又摇了摇头,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可……可那豁口……被霸占了!是黑虎帮!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牲口!设了卡子……收……收过路钱!没有钱粮……男的剥皮做肉脯……女的……直接就被拖走……娃……娃子……”

杨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仿佛在描述地狱的入口,“听俺……听俺一个侥幸跑过去的堂侄说……黑虎帮当家的是个使双刀的铁阎王……心黑……手毒!就是……就是他!领着人守着那边……堵死了活路!”

“铁阎王”三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带着冰渣般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山洞里残余的微弱喘息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仿佛被冻僵,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怀中那块蜡黄色的石状物粗糙的表面。油润松脂的气息透过布料的缝隙隐约传来。

“他们有多少人?”

“盘口……在隘口最窄的地方……堵着一条石头墙豁口……”杨伯努力回忆着逃来时的惊鸿一瞥,“明面上……俺当时跑过时……远远看着有四五个背着刀来回转的……但……但墙头那破堡楼上……有烟冒出来……底下石头堆里肯定还猫着人……估摸……总得有十五六个吧?”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都是有刀有弓的恶煞……咱们这几把力气……哪里……哪里过得去……”

十五六个武装匪徒,盘踞在交通要道的险地隘口。

对于身后这群饥饿、伤病、恐惧缠身的流民来说,确实是如同天堑。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那是李寡妇紧紧捂住了孩子的嘴。

张嬷嬷又开始无意识地呜咽,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凉。

就在绝望沉甸甸地要压垮一切时,楚骁睁开了眼睛。那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不见底。

“没路走,也得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劈开了凝滞的绝望,“等天黑透。”

杨伯一愣。阿狗停止了摆弄手中剩下的小块油筋膜,猛地抬头看向楚骁,瘦削脸颊上的大眼睛里爆发出亮光。

连角落里的哭泣和呜咽似乎都微弱了下去。

“杨伯,路上死兵的皮甲……还有没有能用的破片?”楚骁的目光看向洞口,仿佛已经穿透了那片乱石坡,落在那座浸透着血色的隘口。

…………

夜色深沉如墨。

冷。

干冷。

没有月光,只有亘古不变的寒风如同鬼哭般在隘口上方狭窄的“一线天”石缝中呼啸穿梭,带起尖锐的哨音,刮在脸上像裹了冰的砂砾。

隘口,如同巨大山体被硬生生劈开的一道狭长豁口。

入口极其狭窄,乱石嶙峋,一条明显是战乱后仓促用巨大乱石、倒塌的堡墙碎块和砍下来的粗壮荆棘树根胡乱堆砌起来的“墙”斜插在中间,只留下一个仅容两人勉强并肩通过的扭曲豁口。

墙的两侧地形陡然拔高,左侧是一片倾斜陡峭、布满风蚀巨岩的悬崖峭壁,右侧则是坍塌过半、只剩下半截残破骨架、如同怪鸟头骨般俯瞰着隘口的废弃土堡楼。

唯一的一条被无数脚印反复踩踏出来、覆盖着薄冰和干涸黑褐色污迹的“道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这个死亡关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冻土的腥气、牲口粪便冻结后的恶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以及燃烧篝火残余的木炭味混合在一起。

杨伯佝偻着身体,裹紧了身上那件原本就破旧、此刻又被他刻意弄得更脏更破的皮袄子。

他怀里紧抱着一个用油布裹着、鼓鼓囊囊的长条形东西——是楚骁让阿狗从那狼尸上剥下来的整张带骨狼皮,卷成一包。他像真正的老残流民,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摇晃。

楚骁就在杨伯身旁稍稍落后小半步的位置。

他身上套了一件不知道杨伯从哪里刨出来的、布满裂口、锈迹斑斑、还沾着大片已凝固黑血的半截残破胸甲,勉强罩在那件肮脏破皮袄外面。

那把豁口的厚背砍刀此刻刀口朝下插在他身后腰带里,刀柄被厚厚的破布条缠绕裹住了形状,只露出残破的末端。

脸上被他刻意又用污雪抹了几道,遮盖住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刻意放缓了脚步的节奏和姿态,微微侧身弓着背,左肩那皮袄被狼爪撕开的大口子敞着,露出里面同样被故意弄脏的袄子和肩胛骨位置一条斜长的、刚刚结痂的狰狞抓痕(那是强行催动肌肉撕裂的效果),仿佛在刻意掩饰。

但整个人的气质如同收敛了所有锋芒的旧刀鞘,沉默、凝重,隐隐透着一股刚从尸山血骨中爬出来、饱经风霜且带着未愈重伤的煞气。

只有那双眼睛,在破帽檐投下的阴影里,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灯火。

几支松明火把插在石头豁口两旁歪斜的木桩上,光线被狂风吹得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地照亮豁口前的区域,在地上投下如同鬼爪般狂舞扭曲的黑影。

“停!站住!”

一声粗鲁的喝骂打破了风声的呼啸。

三个穿着厚棉袍、外罩脏兮兮镶钉皮甲、手里拎着刀棍的精悍汉子从豁口旁边用石头垒起来的矮墙阴影里蹿了出来,呈品字形堵住了杨伯和楚骁的去路。

当头那人中等身材,膀大腰圆,脸上两坨明显的冻疮红得发紫,下巴上的胡子结满了肮脏的冰渣。

他手里拎着一把刃口带明显崩口的宽背鬼头刀,刀身在火光下泛着油腻的反光。

那双小眼睛如同毒蛇,在杨伯身上扫了一圈,立刻厌恶地皱起眉头,最后落在楚骁身上,微微眯起——那是一种评估威胁和财富价值混合的、冰冷的审视。

杨伯立刻哆嗦着点头哈腰,声音干涩带颤:“几……几位……几位爷……行行好……俺们是前面柳洼子……逃出来的……兵爷……放俺们……过去吧……”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鼓囊囊的狼皮卷。

“柳洼子?”冻疮脸嗤笑一声,刀尖不耐烦地指了指楚骁,“那他呢?哪儿的丘八?败成这熊样?”他眼力不差,楚骁身上那残破胸甲和血腥气做不得假。

楚骁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喉咙里滚动了一下,发出几声压抑低沉的咳嗽,刻意牵动了肋下的疼痛,让他呼吸猛地一窒,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身体微晃了一下。

这才抬起头,破帽檐下露出一双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边……边军……辎重营被冲散的小卒……跟着老伯……躲躲……”他的目光似乎不敢与冻疮脸对视,快速扫了一眼左右,显露出仓皇和虚弱。

“边军?呸!”冻疮脸旁边一个歪戴着破毡帽的汉子啐了口浓痰,“丧家之犬!妈的!晦气!”他嫌弃地看着两人身上散发出的恶臭。

“少他妈废话!规矩懂不懂?过卡交钱!没钱交粮!没粮……嘿嘿……”冻疮脸狞笑起来,露出几颗黑黄的牙齿,手中鬼头刀示威般地朝楚骁虚劈了一下,“就用身上的肉抵!”

杨伯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抖得更厉害了:“爷……几位爷……俺们……俺们真的……啥都没了……就……就这点……”他颤巍巍地松开紧抱着的狼皮卷一角,露出里面带骨带血的干瘪狼腿骨肉,一股膻腥味立刻弥漫开来。

“呸呸呸!什么馊肉烂骨头!也想糊弄老子?”歪戴帽汉子一脸厌恶。

冻疮脸显然也不满意,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突然盯住了楚骁身后,那把只露出破布缠绕刀柄的武器:“后面那破刀!给老子看看!”

楚骁身体明显一僵,似乎不愿,但被旁边两人的刀棍逼着,只能迟疑地、动作缓慢地从背后抽出那把裹着破布的厚背砍刀,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半,另一只手还托着肋下的伤处。

冻疮脸劈手夺过,粗鲁地扯开裹在上面的破布条,露出了宽厚带卷刃、沾满黑红污渍的刀身。

他嫌弃地用手指弹了一下那卷刃处,发出沉闷的哑声,嗤笑道:“妈的,废铁一块!锈得比粪坑还臭!”说着,顺手就把刀扔给了身后的歪戴帽。

“军爷……这个……能不能……”杨伯抖着声音还想争取,冻疮脸的目光如同毒蛇骤然锁定了楚骁身上那件残破胸甲!

“废物!这破铜烂铁也不顶个屁用!”冻疮脸骂骂咧咧,眼睛却在楚骁身上那件破烂胸甲上滴溜乱转,猛地伸手粗暴地去拉扯楚骁胸前那破损胸甲的系带!

“扒了!留着也是碍事!给老子脱下来顶账!”

他身后的歪戴帽和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眼神阴狠的瘦脸汉子立刻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

隘口靠右侧那半截废弃堡楼阴影下的一个低矮石头窝棚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淫邪腔调的大喝!

“老烟枪!磨蹭什么呢?老大问人抓到没?!”

窝棚厚厚的脏草帘被一只粗壮手臂掀开,一个穿着厚厚狼皮袄、戴着完整虎皮帽的矮壮身影钻了出来。

来人腰后叉着两把磨得雪亮、刀尖上翘的雁翎弯刀。

他一露脸,冻疮脸几人立刻收敛了几分气焰。

楚骁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就在那矮壮身影掀开草帘的瞬间,一个瘦小灵敏的影子如同壁虎般,借着堡楼底座巨大阴影的掩护和岩石的凹陷,无声无息、极其迅捷地沿着阴影边缘向隘口另一侧未被堵死的山壁缝隙溜去!

动作快得像一道黑烟!

是阿狗!

矮壮男人显然正是这处关卡的小头目——“刘阎王”老烟枪。

他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眯了下独眼,脸上那狰狞的伤疤也蠕动了一下,随即目光就落在了楚骁和杨伯身上。

当看到楚骁身上那件半拖下来的破胸甲时,那只露在外的独眼亮了一下,但迅速被鄙夷取代。

“妈的!一个快死的老棺材瓤子,一个断了气的伤号烂兵?”他骂了一句,粗鲁的目光扫过冻疮脸三人,“就这点破铜烂铁烂肉骨头,也值得报给老子?丢粪坑去!”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意兴阑珊地转身就要回他的暖窝。

“当……当家的!”那个戴帽汉子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带着邀功的急切!

他正把玩着楚骁那把豁口砍刀,另一只手还提溜着楚骁那把破烂胸甲的残余金属部件,“不是……不是这个!那个小子!那小崽子偷了东西!”

歪戴帽的视线此时正死死盯着阿狗那如同狸猫般刚刚钻进隘口另一侧缝隙的瘦小背影!

他眼尖,刚才注意力被老烟枪吸引,但眼角余光恰好扫到阿狗溜过时,怀里似乎鼓起一块,像是揣了什么东西!

“操!”老烟枪猛地回头,独眼寒光爆射!

他目光如电,立刻锁定了隘口那边正消失在黑暗缝隙处的瘦小背影!

“小崽子!敢在阎王头上动土?给我抓住他!剁了他的爪子!”独眼的凶光骤然迸射,脸上的伤疤因暴怒扭曲成一条狰狞蜈蚣。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歪戴帽,腰间一把雪亮的雁翎弯刀瞬间弹出一截刀身!

被“剁爪子”的恐惧彻底点燃的阿狗像受惊的羚羊,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向隘口外冲!

但他没注意到脚下!

隘口这条“路”本就是在乱石荆棘中踩出的泥泞冰辙,一个被层层冰壳冻住的深坑隐藏在薄雪和夜色下!

“噗通——!”一声沉闷的巨响,夹杂着短促的痛呼!

阿狗整个人重重摔进了深坑!

冰壳碎裂声刺耳!

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更致命的是,怀里那个硬邦邦的油布小包也掉了出来,滚落在坑边!

杨伯的脸瞬间煞白如纸!

一直低着头、似乎虚弱不堪的楚骁,身体猛地绷紧!

如同蛰伏的巨弓瞬间拉到了极限!

歪戴帽和另一个瘦脸汉子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狞笑着提着棍棒,如同旋风般扑向深坑边,其中一人探手就要去抓那沾着雪泥的油布小包!

快!

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一直弯腰弓背、仿佛风烛残年的楚骁如同突然复苏的史前凶兽!

他放弃了完全没用的胸甲系带!身体如同压缩弹簧骤然释放,右腿如同战斧开山般贴地扫出!

呜——!

沉闷的劲风撕裂冻硬的空气!

噗!

坚硬的靴侧如同钢鞭狠狠抽在刚刚探身去捡油布包的瘦脸汉子小腿迎面骨上!

那位置脆弱的没有任何保护!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传来!

“嗷——!”瘦脸汉子惨嚎着抱着腿向后摔倒!

与此同时!楚骁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

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歪戴帽汉子抓向油布包的那只手腕!

拇指如同铁钳狠狠扣入腕骨缝隙!

拧身!

撑腰!

一个快到模糊的、标准的过肩摔!

“嘭!”

一个沉重的、如同装满粮食的麻袋狠狠砸在地上的闷响!

歪戴帽汉子被他自己的力气加上楚骁狂暴的力量甩了出去,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冻硬的冰辙上!

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没了动静,身下溢开一摊热红的液体。

“狗娘养……”冻疮脸惊骇欲绝,楚骁暴起的血腥瞬间让他亡魂皆冒,但凶性也瞬间被激起!

他那把宽背鬼头刀含怒劈下!

砍向楚骁侧颈!

刀风呼啸!

楚骁刚刚摔人落地的力道还未完全收回,整个上半身看似空门大开!眼看着就要被劈中!

楚骁的左手动了!

不是招架!而是在甩出歪戴帽的瞬间,他的左手就极其隐蔽地同时从肋下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指间已然捻着一颗花生米大小、暗黄色的蜡状小圆球!正是那块髓石上抠下的一块!

就在鬼头刀距离脖颈不到半尺的刹那!他左手拇指和食指猛地一搓!

喀吧!

那蜡黄色小球应声碎裂!

一团极其浓郁、如同实质的粘稠苦香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带着极其强烈的刺激性!

楚骁的头猛地向右侧方一偏!

冰冷的刀刃擦着他左耳划下!削掉他几缕被冻硬的发丝!

刀锋带起的凛冽寒气刺激得他耳根瞬间失去知觉!

而那炸开的浓郁松脂苦香气流,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冻疮脸脸上!

“呃?!”冻疮脸只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强烈苦涩辛辣气息猛地冲进鼻孔,直冲脑门!

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扎进了眼睛鼻子!

剧烈的刺痛让他本能地闭眼、憋气、踉跄后退!

那志在必得的一刀力道瞬间溃散大半!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生死只在呼吸间!

楚骁根本没有回头去看那落偏的刀锋!

刚才偏头闪避的同时,他那刚刚收回的、铁钳般的右手已然成拳!

由下而上!如同出膛的炮弹!

狠狠轰在因为嗅到髓石香气而本能后缩闭眼、咽喉要害恰好前伸、失去保护的冻疮脸下巴上!

噗!

沉重、清脆!骨头撞击碎裂的声音如同熟透的果子被踩烂!

冻疮脸的后半句咒骂直接被闷死在喉咙里,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沉重的身体向上腾起了一小段!

他连哼都没哼出来,眼珠瞬间翻白!

身体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蛇,软软地向后倒去!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血腥、残酷、精准到了极致!

从楚骁暴起断腿、摔人、闪避、释放髓石气雾、到最后一拳轰下巴——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内!

三个凶悍的匪徒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瞬间倒地!废腿!爆头!碎颚!

场中死寂!

只有寒风还在隘口尖锐地呜咽!

杨伯抱着脑袋死死缩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深坑里,阿狗抱着被摔疼的地方,蜷缩着身体,惊骇地看着坑边那个如同浴血魔神般挺立的身影,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独眼老烟枪懵了。

他刚抽出弯刀,独眼只看到冻疮脸踉跄后退,然后就被楚骁那恐怖绝伦的一拳打飞!

另外两个手下瞬间倒地的速度快到他根本没看清细节!

一个刚刚还气息奄奄、佝偻卑微的烂兵伤号,此刻却如同从九幽血海中爬出的修罗恶煞!

脸上污雪掩盖下的眼神冰冷锐利如万载寒冰!

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巨大的恐惧和暴怒如同火山在他胸中炸开!他纵横北境十几年,竟被如此当众羞辱!

“杂——种!老子剁了你!!!”独眼老烟枪眼珠瞬间充血,暴怒的咆哮嘶哑变形!

他彻底狂化,什么关卡任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双手紧握那两把雁翎弯刀,如同疯虎出柙,踩过自己手下冰冷的尸体,合身扑上!

双刀交错,划出两道雪亮的圆弧!

一上一下!一刀锁喉!一刀剖腹!刀光在火光下连成一片森寒光幕!快!狠!带着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杀意!

这一扑,气势凶悍绝伦!

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拼死打法!

楚骁眼神一凝!他深知这种陷入癫狂的二流高手搏命时最是危险!

硬接非死即重伤!他那把豁口砍刀还在倒地的歪戴帽汉子身边!

不能硬扛!

就在双刀寒光即将及体的刹那!楚骁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放弃了躲避!

身体不退反进!对着老烟枪扑来的方向猛地沉腰一跪!左膝盖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上半身在跪下的瞬间几乎平行于地面,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姿态从下方切入!避开了划向喉咙和腰腹的致命双刀!

同时!他的右手!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在跪倒前探入怀中时,已经握住了那个冰冷的、圆柱状金属物体——Zippo打火机!

双刀贴着他后背呼啸而过!刀锋卷起的寒气切开了他背部的破袄!

楚骁根本没理会被割破的皮袄!他单膝跪地的身体刚刚下滑到极限,右手已经紧握着打火机,拇指猛地擦过火轮!

嚓——!

一道炽亮的蓝色火苗瞬间在冰冷的隘口空气中跳跃出来!那亮光在昏黄的松明火把下刺得人眼睛本能地眯了一下!

但楚骁等的不是亮光!他等的,是那枚被阿狗藏在怀里、滑落坑边油布包里的东西!那小块淡黄色的松脂髓石块!

就在老烟枪因为楚骁怪异的跪姿滑跪而劈空、力道用力微微前倾,身体重心不稳的瞬间!

楚骁握着剧烈燃烧打火机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快如闪电般探向坑边那油布小包!

火苗精准地燎在了油布上!那油布显然被松脂蜡油浸透过!轰!

火焰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蹿升!瞬间引燃了油布包!更可怕的是!那燃烧的火焰立刻将包裹在里面的那小块淡黄色的松脂髓石引燃!

嗤——!!!

一声无比剧烈、如同高温泼进滚油的恐怖爆燃声!远比普通木柴燃烧猛烈百倍!

那一小坨淡黄色的、布满无数微孔的蜡状物被高温火焰瞬间引燃核心的油脂烃结构,如同一个微型的火焰喷射器!骤然爆发!一团夹杂着刺眼亮白色内焰和汹涌浓烟的恐怖火球在离老烟枪脸面不到两尺的地方猛烈炸开!

轰!!!

灼热!刺眼!浓烟!猛烈的气流带着无数飞溅的火星和滚烫的油性烟尘如同千万根滚烫的牛毛细针狠狠刺向老烟枪的独眼、面部和裸露的脖颈皮肤!

“啊——!!!” 一声惨厉到变了调的、不似人声的嚎叫从老烟枪嘴里爆发出来!他

感觉自己半边脸瞬间被丢进了熔炉!眼睛!眼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戳了进去!

剧烈的灼痛感和瞬间夺去视力的强烈光刺激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两把雪亮的弯刀脱手掉落,他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抓挠,身体如同被烫到的虾米般猛烈抽搐后仰!

热浪和浓烟同样扑在楚骁脸上,但他早有预判!在火焰爆发的同时就屏住呼吸,左臂抬起遮挡在面前!

灼热的气流让他感觉左臂衣袖瞬间发烫,挡在面前的皮手套边缘甚至有股焦糊味!

时间就是生命!

“走!!”楚骁冲着被火焰惊变吓傻了的杨伯和深坑里同样目瞪口呆的阿狗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

他的身体如同猎豹般弹出!不时冲向隘口豁口!

而是先冲向那个还在抱着腿哀嚎的瘦脸汉子!一脚狠狠踩在其咽喉处!

咔嚓一声轻微的碎裂!哀嚎瞬间中止!同时弯腰一把抄起掉落在地的厚背砍刀!刀柄入手,冰冷沉重!

楚骁没有丝毫停顿,单手持刀,另一只手如同捞稻草般从深坑边一把捞起被刚才爆炸震得再次晕厥的阿狗!拎小鸡一样甩在背上!

再反手一把抓住地上瘫软的杨伯!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俩!向着那唯一的豁口亡命冲去!

神后!

“我的眼!啊!我的眼!杀了他!放箭!放箭!!”老烟枪捂着脸在地上疯狂翻滚嚎叫,声音已经扭曲变形!

几乎在他嚎叫的同一时间!

嗖嗖嗖!!

破空尖啸!数点寒星如同被惊动的毒蜂,带着冷厉的死亡嘶鸣,从两侧高处的乱石堆和那半截堡楼的垛口阴影里激射而出!

“噗嗤!”“噗嗤!”几支羽箭射中了楚骁刚才滑跪爆燃髓石的位置附近那具瘦脸汉子的尸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楚骁甚至能感觉到一支箭矢贴着他狂飙突进时扬起的后摆衣角狠狠钉入他身后冻土!冰冷的箭头距离他的身体不到半寸!

他不敢回头!只能全力前冲!拖拽着两个人几乎成了巨大的累赘!阿狗的体重还好,杨伯的双脚在挣扎中被拖得在冰碴上摩擦,楚骁只觉得自己肋骨快要被自己爆发的力量和拖拽的重重撕断了!

嗖!又是一支劲矢如同毒蛇之吻,目标直指楚骁拖在最后杨伯的后心!

楚骁如同背后长了眼睛!狂奔中猛地回身半旋!沉重砍刀在千钧一发之际向上撩起!

锵啷!!

刀锋与箭头在黑暗中炸开一串刺眼的火星!巨大的撞击力顺着刀柄传来,震得楚骁虎口裂开,半边身体都麻了!但那要命的箭矢终于被格飞!

豁口,就在前方五步之遥!

豁口旁,一个弓手慌乱地从石头后探出半个身子,弓弦上已搭上新箭!另一侧堡楼上,两个身影也正仓促探身欲射!

“趴下!!”楚骁狂吼一声!根本顾不上会不会把杨伯压伤!

左手抓着杨伯后衣领猛地向下狠狠一按!

同时自己拖着背上的阿狗侧身向豁口内侧巨大的倾斜岩石撞去!动作粗暴到了极点!

嗖!嗖!……噗!

新的箭矢再次落空!杨伯被他按得几乎窒息,鼻子狠狠撞在冰冷的石面上。

楚骁借着撞击那厚石壁的力量,左肩疼痛欲裂,却强行稳定住重心!

同时!借着弓手两次引箭的间隙空隙!他左手再次探入怀中!

这一次,摸出了剩余的那颗约核桃大小的蜡黄色髓石!

那弓手惊魂未定,刚想再次瞄准冲撞岩石的楚骁——

楚骁眼神冰冷,手腕猛地发力!

嗡!

那枚核桃大小的蜡黄髓石块如同流星赶月,带着一股恶风,精准无比地砸向豁口侧方弓手藏身的那堆乱石后方!

那里有一堆正在燃烧、为驻守提供微弱热量的松枝篝火!

噗!

髓石准确无误地落入了篝火的灰烬余烬中心!

短暂的死寂!

零点几秒后——

轰隆——!!!

一声比刚才猛烈数倍、如同小型炮弹爆炸的恐怖巨响!

一团比刚才爆燃时炽烈十倍、直径超过半米的巨大、金黄色的火焰猛地从篝火灰烬里炸开!

无数燃烧的松脂碎块、滚烫的灰烬、火星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般猛烈地呈扇形喷射向弓手藏匿的乱石堆后方!

“啊——!!!” 藏身其后的弓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随即被汹涌的火光和高温冲击波彻底吞没、掩盖!

爆炸的巨大冲击波和火光碎片,以及随后被引燃的其他松枝,形成了一道短暂的金色火焰之墙!瞬间吞噬了豁口一侧所有可能的攻击角度!熊熊烈焰升腾!

冲!就是现在!这是唯一的生路!

“走!”楚骁咬着牙,用尽胸腔里最后的力量!

像拖着两个沉重的沙袋,带着一股决绝的蛮力,不顾一切地撞进了豁口另一侧狭窄扭曲的阴影通道!

神后!愤怒到发狂的咆哮声、混乱的脚步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惨嚎声、火焰吞没弓手的尖叫声混成一片!

豁口狭窄扭曲,石壁凹凸,有些地方几乎要侧身挤过。

楚骁拖着两人跌跌撞撞,杨伯的鞋掉了一只,阿狗在楚骁背上剧烈咳嗽着醒来,被浓烟呛得不行。

身后追杀的脚步和嘶喊声越来越近!

豁口的出口就在前方!透出一点点与隘口压抑黑暗不同的、带着湿润气的黎明灰光!

楚骁如同疯狂的犀牛,速度不减反增!对着最后一道狭窄石缝猛冲!

砰!

巨大的惯性带着三人狠狠冲出豁口!

下方,是一个陡峭、遍布半冰半雪斜坡!

三人失去平衡,如同滚地的葫芦顺着布满碎石和冰壳的斜坡向下翻滚滑去!天旋地转!冰冷坚硬的石块和尖锐的冰碴撞击着身体的每一寸!楚骁死死护住阿狗,杨伯发出痛楚的呻吟。

翻滚!翻滚!失控地翻滚!

不知滚了多久,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三人滚成一团,砸在斜坡底部一片厚厚积满枯草落叶、相对松软的洼地里,溅起无数飞雪烂泥。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枯草糊了满脸。

楚骁强忍着全身骨头仿佛要散架的剧痛和肋下撕裂般的灼痛,挣扎着从泥泞中半跪起身。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断裂的铁索,肺部火烧火燎。

阿狗在旁边干呕着,吐出嘴里的脏泥水。杨伯则蜷缩着,痛苦地揉着壮青的额头,断断续续地咳嗽。

楚骁抬起头。

隘口那扭曲黑暗的豁口,如同地狱的巨口,在视野尽头越来越远,被山体和晨雾遮挡。冲天的火光隐约可见,扭曲着升腾。

而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在灰白晨光下反射着冰凌微光的巨大河谷出现在山坡下方!

河滩两侧,大片枯黄的、高过人的芦苇如同沉默的士兵,在寒风中起伏摇曳。

更远方,苍莽起伏的灰色森林如同沉默的巨人,绵延向视野的尽头。

风带着湿润寒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远比隘口那边清新。阳光艰难地刺破厚重云层,在雪地上划出几道微弱的光柱。

“活……活下来了……”杨伯挣扎着撑起身体,布满泥污和血丝的眼睛失神地望着那片开阔的河谷荒原,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一种深陷梦中的茫然。

阿狗吐干净了嘴里的泥沙,冻得发青的小脸上,那双大眼睛望向浑身沾满泥泞、破烂不堪却如定海神针般矗立在那里的楚骁时,先前所有的畏惧全都变成了近乎盲目的狂热!

他看着楚骁撕掉手上磨破的破布条,那裸露出的修长有力、布满旧茧和新鲜血痕的手指在熹微的晨光下如同战士淬炼过的利爪。

楚骁没有立刻起身。他大口喘着粗气,肋骨处尖锐的疼痛如同烧红的钢钎不断搅动。

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地牵动着断裂的骨头边缘。他抬手抹去挡住视线的冰水和泥浆。

视野逐渐清晰。

山坡下,大片枯黄的芦苇荡在寒风中起伏,如同翻滚的浑浊海面。

更远处,连绵的灰色森林像沉默的巨墙。

一条蜿蜒曲折、尚未完全封冻的河流在河道中央无声流淌,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碎裂镜子般的光斑。

微弱的阳光艰难刺穿厚重的铅云,在开阔的荒原雪地上投下几道狭长微弱的光柱,勉强勾勒出这片被蛮荒统治的新世界。

河谷的风呼啸着刮过山坡,比隘口里凛冽的北风要“柔软”一些,带着湿润的水汽,冰冷地钻进楚骁被割裂开的破袄缝隙里,带走奔逃时产生的最后一点微末热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身后那隘口燃烧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如同地狱张开的猩红巨口。

混乱的怒吼、尖锐的号角和几支徒劳射向天空的流矢划破空气的嘶鸣清晰传来,如同地狱传出的恶毒诅咒——这仇,不死不休!

楚骁的目光冷冷扫过身后那片混乱。

随即,他探手入怀,指尖触碰到那枚紧贴皮肉的玉佩。

入手温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是幻觉?

还是战斗后的血液奔流带来的一丝暖意?

他强行压下立刻探索玉佩异动的念头。

现在,最紧要的是两件事:安全地和……水!

他缓缓转头,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扫过那片望不到尽头的广阔荒野。

“沿着河边走……找背风的林子……”楚骁的声音依旧低沉嘶哑,带着奔袭后的疲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如同命令般敲打在阿狗和刚刚清醒的杨伯心头。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河谷深处那片起伏最平缓、覆盖着低矮灌木丛的荒原边缘,那里植被稍显茂密,地势利于隐蔽。

“天黑前,必须找到落脚点。”补充的语气冰冷决绝,不容置疑。

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这片看似平静的河谷荒原深处,潜藏的危机或许丝毫不比隘口弱。但他必须走下去。

玉佩的温热仿佛回应般隐隐传来,那简陋的界面提示如同烙印在他脑海深处——

【蕴空】(一层·封)

【开启所需:???】

【空间大小:壹立方米】

楚骁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丝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生存,是一场步步惊心的棋局。

而这枚穿越而来的玉佩和那方寸空间,或许就是他在这残酷棋盘上,最终能否活下来的、那张最强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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