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晓谷的夜,深沉如墨。白日里喧嚣的工坊早已沉寂,只有西崖瀑布的轰鸣和水轮转动的低沉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谷内,点点灯火在黑暗中倔强地亮着,勾勒出屋舍的轮廓,也映照着巡逻士兵手中长矛冰冷的寒光。
石堡顶层,楚骁的居所。厚重的石壁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余下油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空气凝滞,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朽木般的腐朽气息。
这气息,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房间中央那张铺着厚厚兽皮的躺椅。
楚骁躺在椅上,身上盖着数层毛毡。
他的脸色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如同蒙尘的石膏被岁月侵蚀到了极致。
嘴唇干裂发紫,没有一丝血色。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杂音,如同破旧风箱在艰难拉动,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耗尽了残存的力气。
肋下的空腔,那处被彻底掏空又被强行缝合的伤口,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毒疮,持续散发着深入骨髓的闷痛和眩晕,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砸在空腔上。
精神裂谷的嗡鸣从未停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脑中反复穿刺,带来阵阵天旋地转的撕裂感和欲呕的恶心。
更可怕的是胸口的玉佩——那枚布满蛛网状黑色裂纹、冰冷死寂的顽石——它紧贴着肌肤,每一次微弱的搏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搏动)都散发出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仿佛来自万年古墓最深处的腐朽死寂气息,如同贪婪的毒蛇,缠绕着他残存的生机,疯狂吮吸着最后的温度。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深陷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冰冷的死寂中。
意识如同沉入冰海的残骸,在剧痛和嗡鸣的撕扯下,艰难地维持着一丝微弱的清明。
阿狗蜷缩在角落的草垫上,小脸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着,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翠兰趴在床边,疲惫不堪,呼吸均匀而微弱。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跃。
突然!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灵魂被瞬间点燃的……灼热剧痛!
毫无征兆地、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楚骁胸口的玉佩处——猛烈炸开!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的嘶鸣从楚骁喉咙深处迸发!
他身体猛地弓起!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暗红血块的淤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毛毡!
“恩公!”阿狗和翠兰瞬间被惊醒!惊恐的尖叫划破了死寂!
剧痛!超越以往任何一次的剧痛!
玉佩紧贴的位置,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
深入骨髓!
灼烧灵魂!
那冰冷的死寂气息瞬间被一股狂暴、灼热、充满了毁灭意志的能量洪流所取代!
然而!就在这足以将灵魂彻底撕裂的剧痛爆发的瞬间!
嗡——!!!
玉佩核心!那道早已被无数黑色裂纹吞噬、黯淡死寂的猩红裂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熔岩般刺目的——血红色光芒!!!
红光!浓郁!粘稠!如同实质的鲜血!
瞬间穿透了楚骁的衣物!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
将墙壁、屋顶、乃至阿狗和翠兰惊恐万状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妖异、不祥的血色!
“啊——!”翠兰被这突如其来的红光吓得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阿狗也被红光刺得睁不开眼,但他强忍着恐惧,扑到楚骁身边:“恩公!玉佩!玉佩怎么了?!”
楚骁的身体在红光中剧烈颤抖!
七窍再次迸出细密的血丝!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
被那股狂暴的能量疯狂撕扯!但……更令他惊骇欲绝的是……他的精神世界!那道濒临崩溃的裂谷深处!在那血红的、毁灭性的光芒冲击下!
一个……清晰无比、如同烙印般……的……三维立体影像!毫无征兆地、强行……投射了进来!
影像!无比清晰!如同身临其境!
视角……是俯视!如同……从石堡顶端的某个角落……向下俯瞰!
地点……正是……石堡东侧!那一段……相对低矮、靠近后山陡坡的……外墙!
时间……是……现在!深夜!
影像中:冰冷的月光(现实中此刻并无月光)惨淡地洒在布满青苔的粗糙石壁上。
一个……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身影!
如同壁虎般!
紧贴着陡峭的崖壁!无声无息地……向上攀爬!动作迅捷!精准!如同鬼魅!他手中……似乎握着某种带有倒钩的……精钢爪索!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嵌入石缝!身体借力!向上窜升!目标……直指……东墙顶端……一处……巡逻哨兵视线死角的……垛口!
视角……瞬间拉近!
如同镜头聚焦!
黑衣人……距离墙头……不足三尺!
他的一只手……已经探出!
五指如钩!即将……扣住垛口的边缘!
他的另一只手……缓缓探向腰间!
那里……悬挂着一柄……没有刀鞘、刃口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短匕!
影像……甚至捕捉到了……他蒙面巾下……微微勾起的……冷酷嘴角!
“东……墙……刺客……攀……墙……淬毒……匕……首……”楚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
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惊骇!
他猛地睁开眼!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此刻……瞳孔收缩到针尖大小!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死亡锁定的……冰冷恐惧!
被动预警!玉佩……在沉寂濒死之后……首次……被动激活!以燃烧他残存生机为代价!强行……投射出……致命的威胁影响!
“刺客?!东墙?!”阿狗瞬间反应过来!
小脸上血色褪尽!
眼中爆发出狼崽子般的凶狠光芒!他猛地转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扑向墙角的武器架!
抓起一张早已上弦的强弩!另一只手抓起一个用牛角制成的、造型奇特的哨子!狠狠塞进嘴里!
“呜——呜——呜——!!!”
三声短促、凄厉、如同夜枭悲鸣般的尖啸!瞬间撕裂了石堡的寂静!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响彻整个初晓谷的夜空!
这是……最高级别的……敌袭警报!
“敌袭——!!!”
“东墙——!!!”
“有刺客——!!!”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刹那!石堡内外!
瞬间炸开了锅!赵铁柱如同受伤的猛虎,从隔壁房间撞破木门冲了进来!手中长矛寒光闪烁!王锤子衣衫不整,却手持一柄沉重的铁锤,紧随其后!
堡内值夜的士兵发出震天的怒吼!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弓弩上弦声……瞬间响成一片!
“都头!”赵铁柱冲到楚骁床边,看到那妖异的红光和楚骁七窍流血的惨状,目眦欲裂!
“东……墙……垛口……三……号位……”楚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死死指向东侧!声音嘶哑破碎,“淬毒……匕首……攀……墙……”
“明白!”赵铁柱眼中厉芒爆闪!
没有丝毫犹豫!
他怒吼一声:“王锤子!守好都头!阿狗!跟我来——!!!”
他如同旋风般冲出房间!阿狗如同灵猴般紧随其后!两人冲出石堡大门,直扑东墙!
…………
东墙外。
惨淡的星光下(现实中确实有微弱星光)。
黑衣人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距离墙头仅一步之遥!
他听到了堡内骤然爆发的警报和怒吼!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一丝被猎物反咬的暴怒!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眼中凶光一闪!
攀爬的速度陡然加快!五指如钩,狠狠抓向垛口的边缘!
腰间的淬毒匕首已然出鞘!幽蓝的刃口在星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垛口石沿的刹那!
“放箭——!!!”墙头上,传来赵铁柱炸雷般的怒吼!
嗡!嗡!嗡!嗡——!!!
数十支冰冷的破甲箭,如同死神的獠牙,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墙头垛口后暴射而出!精准无比地覆盖了他攀爬的区域!
箭矢并非盲目散射,而是封锁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黑衣人瞳孔骤缩!他猛地一蹬石壁!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极其诡异地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支致命的箭矢!
但……一支刁钻的弩箭,狠狠钉入了他左肩的皮肉!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攀爬的动作瞬间一滞!
“滚下去——!!!”赵铁柱的怒吼再次响起!他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垛口!
手中并非长矛,而是一根碗口粗、前端削尖、沾满了粘稠火油的……巨大滚木!
轰——!!!
滚木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下!直扑黑衣人头顶!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猛地松开爪钩!身体如同陨石般向下坠落!同时,他手中的淬毒匕首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幽蓝的闪电!
射向赵铁柱的面门!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赵铁柱怒吼一声!不闪不避!手中滚木去势不减!
噗嗤!
幽蓝的匕首擦着赵铁柱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深深钉入他身后的石壁!
刃口幽蓝闪烁!
轰隆!
巨大的滚木狠狠砸在黑衣人刚刚攀附的石壁上!
碎石飞溅!火星四射!粘稠的火油瞬间被点燃!腾起一片炽烈的火焰!
黑衣人惨叫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下方的陡坡上!
翻滚着!撞在嶙峋的乱石中!发出沉闷的骨裂声!
随即被蔓延而下的火焰吞没!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如同厉鬼的哭嚎!
火光!照亮了东墙!照亮了黑衣人扭曲翻滚的身影!
也照亮了墙头赵铁柱脸上那道渗血的伤口和……冰冷如铁的眼神!
…………
石堡内。
红光已然消失。
玉佩恢复了那布满黑色裂纹、冰冷死寂的顽石模样。
但楚骁胸口的灼痛感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精神世界的撕裂感如同海啸般反扑!
他眼前阵阵发黑,一大口鲜血再次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身体因为极致的透支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恩公!刺客……刺客死了!”阿狗冲回房间,小脸上沾着烟灰,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兴奋。
赵铁柱和王锤子也快步走入,赵铁柱脸上那道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毫不在意。
“都头!刺客……烧死了!尸体……在下面!”赵铁柱声音低沉,“看身手……是……顶尖的死士!用的……是……枭胡王庭‘黑狼卫’的……淬毒‘狼吻匕’!”
“黑狼卫……”楚骁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
枭胡王庭最精锐的刺客!毒牙……果然……未死!报复……来了!
“尸体……”楚骁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搜……仔细……”
“是!”赵铁柱重重点头,转身离去。
片刻后,赵铁柱返回,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被烧得焦黑变形的小铁盒:“都头!在刺客……烧焦的……贴身衣物里……找到这个!
里面……有东西!”
王锤子小心地接过铁盒,用匕首撬开。
里面是一小撮……深紫色、如同细沙般、散发着淡淡腥甜气味的……粉末!
以及……一张被烧掉大半、边缘焦黑的……羊皮纸碎片!碎片上,依稀可见几个残缺的、扭曲的……符文!
与当初北风堡外……毒牙残躯旁……那个诡异符文……如出一辙!
“神仙散……残符……”楚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肋下的空腔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闷痛!玉佩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毒牙!
黑狼卫!
神仙散!
符文!
刺杀……绝非结束!
而是……更血腥风暴的……序幕!
楚骁缓缓闭上眼。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潭之下,一点星火……在死亡的阴影和玉佩的悸动中……燃烧得……更加……冰冷!
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