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俊安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块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蹲下身与黑蛋平视。阳光透过糖纸在他掌心投下光影,小男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黑蛋咽了咽口水,乌溜溜的眼睛先看向正在厨房忙碌的奶奶。姚春花头也不回地挥了挥锅铲:“拿着吧,别贪多啊!”
得到许可的小家伙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糖果,糖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映得孩子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这个纯真的笑容让段俊安莫名想起上午见到的那张苍白却倔强的小脸。
那个拄着拐杖的姑娘,现在是不是又在忍着脚疼干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叔,婶子,我先回了。”庄洋抓了把炒花生塞进口袋,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花生壳,“我娘该等急了,改天再来叨扰。”
送走庄洋后,段俊安被姚春花按在桌前,面前很快堆满了各种菜肴。
金黄油亮的炖鸡、翠绿的炒野菜、喷香的小葱拌豆腐...都是他从小爱吃的。
姚春花不停地往儿子碗里夹菜,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娘,够了。”段俊安无奈地按住母亲的手,却换来一记眼刀:“多吃点!瞧你瘦的!”他只好埋头苦吃,直到胃里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饭后,段俊安主动收拾碗筷,却被姚春花赶出了厨房:“去去去,带着黑蛋打猪草去,活动活动筋骨!”她往孙子怀里塞了个竹篮,又往儿子手里塞了把镰刀,“别走太远啊,就在后山坡那块儿。”
黑蛋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拉着二叔往外走。经过中午的相处,小家伙已经找回了三年前与二叔相处的熟悉感。
“二叔,你上次给我做的木头手枪已经坏掉啦!”黑蛋突然停下脚步,仰起晒得黑红的小脸,“我爹笨手笨脚的,修了半天反而把扳机弄丢了。”他撇撇嘴,学着父亲懊恼时的样子皱起眉头,逗得段俊安嘴角微微上扬。
“行。”段俊安简短地答应,顺手揉了揉侄子毛茸茸的脑袋。
黑蛋对二叔的寡言早已习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次要做个更大的!最好能打鸟的那种!”他张开双臂比划着,差点撞上路边的树。
段俊安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后衣领,像提小猫似的把他拽了回来。
段俊安记得上次探亲时,黑蛋还是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豆丁,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二叔二叔”地叫,如今长高了不少。
两人沿着田埂往小山坡走去,黑蛋像只欢快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段俊安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回应,但这丝毫不影响孩子的兴致。
山坡上已经等着几个半大孩子,看见黑蛋身后的高大身影,不但不怕生,反而一窝蜂围了上来。
“段二叔好!”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喊着。
段俊安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递给黑蛋,示意他分给小伙伴们。
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扎羊角辫的小花甜甜地说:“谢谢段二叔!段二叔跟韩姐姐一样好!”
“韩姐姐?”段俊安挑了挑眉。
黑蛋一边分糖一边解释:“就是新来的知青韩安禾,她还救过我呢!”小家伙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她现在跟我们一起打猪草,经常给我们糖吃。不过最近她脚受伤了,都是她弟弟来帮忙。”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接话道:“韩姐姐人可好了,就是身子弱了些。”他学着大人的口气摇头晃脑,“我奶说,韩姐姐这样的没人敢娶,是药罐子...”
“大虎!”黑蛋突然涨红了脸,一把夺回刚递出去的糖果,“亏韩姐姐每次都给你糖吃,你还这样说她!我要告诉韩姐姐,让她以后都不给你糖了!”
大虎急得直跳脚:“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我奶说的!你别告诉韩姐姐,我以后都不学我奶说话了!”
黑蛋这才把糖果还给他,小大人似的板着脸:“以后你奶她们说什么,你都不能跟着学,不然我肯定告诉韩姐姐!”
段俊安静静看着孩子们争执,突然开口问道:“这个韩知青...身体很不好?”
黑蛋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掰着手指头数起来:“韩姐姐刚来就发烧好几天,好不容易好了;后来为了救我落了水,又发了好几天高烧,她弟弟可着急了,整宿整宿不睡觉照顾她;前几天去镇上还把脚给伤了...”小家伙越说声音越低。
大虎也凑过来补充:“我娘说韩姐姐的弟弟可厉害了,为了照顾姐姐,从城里少爷变成了干活的好手。”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有人说,韩姐姐这样的病秧子,迟早会...”
“大虎!”黑蛋气得扑上去要捂他的嘴,两个孩子顿时滚作一团。
段俊安静静听着,眼前浮现出上午见到的那张苍白小脸。
难怪她看起来那么单薄,原来才下乡半个月就遭了这么多罪。
胸口突然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像是有人用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二叔?”黑蛋拽了拽他的衣角
段俊安站起身,拍了拍黑蛋的肩膀:“走吧,打猪草去。”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知青院的方向。
段俊安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他想起上午那个拄着拐杖却依然挺直脊背的身影,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亲自去谢谢那位救了侄子的韩知青。
七月的午后,蝉鸣声此起彼伏。
知青小院的东屋里,韩安禾正蜷缩在炕上熟睡。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也许是大哥到来的安心感,又或许是上午情绪的起伏,她睡得格外沉,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偶尔翻身时,受伤的脚会无意识地瑟缩一下,但很快又陷入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