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康年叮嘱妹妹:“安安,脚伤没好全就别逞强。”
韩安禾乖巧地点头,目送大哥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知道大哥这是要去拜访大队长,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些关系必须打点好。
月光如水,洒在乡间的小路上。韩康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包裹里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条大前门香烟,一包南方特产的龙眼干,还有妻子准备的几块的确良布料。这些在城里不算什么,但在乡下都是稀罕物。
远处,大队长家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明亮。韩康年整了整衣领,脚步更加坚定起来。
为了弟弟妹妹能在这陌生的地方过得好些,他这个做大哥的,必须把该打点的都打点妥当。
大队长家的灯火透过窗纸,在黑暗中格外温暖。韩康年整了整军装领口,抬手叩响了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段俊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韩康年抬手轻捶了一下战友的肩膀,段俊安微微颔首。
“进来吧。”段俊安侧身让出路,声音依旧低沉简洁。
屋里,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堂屋。
姚春花正坐在炕沿边缝补衣裳,针线在布料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段定国盘腿坐在炕头,旱烟袋里的火星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灰白的烟雾在灯光下袅袅升起。
“段叔,婶子,这么晚来打扰了。”韩康年一进门就扬起爽朗的笑容,声音洪亮却不失礼节。
他将包裹轻轻放在炕桌上,“我是韩康年,俊安的战友,也是安禾和安珩的大哥。”
姚春花闻言立刻放下针线,布满老茧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哎呦,早就听老二说起过你!”她快步迎上来,眼角堆起慈祥的皱纹,“没想到这么巧,竟是安禾姐弟的大哥!快坐快坐!”说着转身往厨房走去,“婶子给你倒碗水。”
段定国眯着眼睛打量韩康年,目光在他笔挺的军姿和军装上停留了片刻。老汉磕了磕烟锅,声音沙哑:“坐吧。”
韩康年将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叔,这是南方的一些特产,龙眼干补气血最好了,您和婶子尝尝。”
段定国的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旱烟杆在炕沿上重重一磕:“你这小子!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
姚春花端着糖水回来,见状也嗔怪道:“韩小子,你叔说得对!家里什么都不缺。”她把粗瓷碗递给韩康年,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你弟弟妹妹马上要经历秋收了,这些东西留给他们更要紧。”
韩康年双手接过碗,温热的糖水在粗瓷碗里微微晃动。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甜滋滋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谢谢婶子。我带了很多,给他们也留着呢。”他的声音诚恳而真挚,“说起来,真要感谢村里对我弟妹的照顾。我妹妹那个体质...”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灯光下,这个铁骨铮铮的军人眼角竟有些发红:“要不是叔和乡亲们照应,她这样的身子骨,没遭嫌弃真是万幸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姚春花抹了抹眼角,求助似的看向老伴。
段俊安适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爹,娘,收下吧。”他看了眼战友紧绷的侧脸,“老韩的心意,以后多照应他弟妹就是了。”
段定国长叹一声,烟锅在鞋底上重重磕了磕:“行吧。”他朝老伴摆摆手,“他娘,先把东西收起来。”转向韩康年时,老汉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你弟弟妹妹都是好孩子,干活实在,待人诚恳。在咱们胜利大队,没人会欺负他们。”
姚春花应了一声,利落地将包裹收进里屋。这些好东西若是被外人看见,难免惹来闲话。
“我自然是相信村里的。”韩康年的笑容更深了,“咱们乡下就是养人。这次来,弟弟壮实了不少,妹妹虽然清瘦了些,但精神气色都好多了。”
段定国闻言哈哈大笑:“别的不说,在咱们胜利大队,就没有养不活的孩子!”老汉骄傲地挺起胸膛,“就是之前那三年缺粮的时候,村里都没饿死过一个娃!”
韩康年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作为军人,他太清楚那三年意味着什么。
能在全国性饥荒中保全所有孩子,这需要怎样的远见和魄力?
段俊安看出战友的震惊,解释道:“村里有几个老把式,早早就预测到会有旱灾。”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敬意,“他们带着大家挖地窖存粮,改种耐旱作物...虽然吃不饱,但五分饱还是能维持的。”
韩康年眼中的敬佩之情更甚,他环顾这个简朴却整洁的农家小屋。
有这样睿智的长者带领,有这样团结的村民互助,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弟弟妹妹能在这里逐渐适应。
煤油灯的火苗渐渐微弱,窗外的月光却越发清亮。
韩康年看了眼墙上老旧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叔,婶子,今晚听你们讲这些往事,真是受益匪浅。”韩康年真诚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们这一代人太不容易了,能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保全整个村子,这份智慧和担当,值得我们后辈学习一辈子。”
段定国坐在炕沿上,旱烟杆里的火星已经熄灭,但老汉脸上的笑意却比先前更浓。
这个晚上,他难得遇到这么投缘的年轻人——既有军人的干脆利落,又懂得尊重老一辈的经验。
“韩小子,以后常来坐坐。”段定国拍了拍膝盖,声音洪亮,“咱乡下人没别的,就是故事多!下次让你婶子炒几个菜,咱爷俩好好喝两盅!”
姚春花在一旁笑着点头,手里还捏着没缝完的衣裳:“就是就是,下回让安禾跟安珩一起来,到时候婶子教安禾那丫头几个拿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