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韩安禾和韩安珩姐弟俩便起身了。
他们将昨晚就已仔细打包好的两个大包裹捆扎结实,又带上准备拍照穿得整洁些的衣服,踏着清晨的寒霜,匆匆赶往镇上。
到了邮局,里面已经有不少同样赶来寄东西的人。姐弟俩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窗口。
工作人员是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妇女,她接过沉甸甸的包裹,放在秤上,熟练地拨动着秤砣。
“寄哪里?北京?这么远,可不便宜。”她抬眼看了看地址,说道。
韩安禾连忙点头:“嗯,寄北京的,麻烦您了。”
她看着工作人员仔细检查包裹的封装,又拿出针线将几处可能不够牢固的地方重新缝紧,盖上邮戳,最后计算出邮费。
韩安珩利落地数出相应的钱和邮票递过去。
看着包裹被工作人员接过,放入身后那堆即将发往远方的邮件之中,韩安禾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从邮局出来,两人打听了一下,才得知镇上并没有照相馆,想拍照必须得去县里。
他们又匆匆赶到汽车站,恰好赶上一趟即将发往县城的班车。
班车是那种老旧的公共汽车,里面挤满了人,混合着烟草、汗水、寒冷空气和各种行李的气味。
车窗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花,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姐弟俩好不容易在车厢后半段找到了两个挨着的座位,韩安珩让姐姐靠窗坐下,自己坐在外面。
车子发动起来,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冻土路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车内的人们大多沉默着,偶尔有相识的人低声交谈几句。
韩安禾靠着冰冷的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一片银装素裹的田野和村庄。
班车摇摇晃晃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了县城。
县城显然比镇上热闹许多,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多了起来。
姐弟俩下了车,略感新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楼房和店铺。
他们向路人打听照相馆的位置,按照指点,穿过几条街道,终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找到了一家门面不大的照相馆。
橱窗里摆放着几张黑白的人像照片作为样板,玻璃门上贴着红色的“照相”二字。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化学药水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光线有些暗,布置也很简单,墙上挂着一些背景布,一位老师傅正坐在柜台后擦拭着相机镜头。
看到有客人来,老师傅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二位同志,拍照?”
“嗯,”韩安禾点点头,脸上带着些许腼腆和兴奋,“师傅,我们想拍张合照。”
“行,先过来看看选个背景吧。”老师傅热情地招呼道。
姐弟俩看着墙上挂着的几种不同颜色的背景布,最终选择了一块素净的灰色背景。
在老师的指导下,他们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有些紧张又期待地站到了灯光下。
“好,看这里——对,放松点,笑一笑——好嘞!”
随着老师傅的声音和相机快门“咔嚓”一声轻响,姐弟俩在东北下乡生活的瞬间,被定格在了小小的胶片上。
拍完合照,老师傅一边低头记录着信息,一边习惯性地问了一句:“二位同志,就拍这一张合照吗?还需要加印或者拍点别的吗?”
韩安禾闻言正要摇头,弟弟韩安珩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姐,”他声音温和却坚持,“你单独拍一张吧。”
韩安禾愣了一下,转头看他。昏暗的灯光下,少年清瘦的脸庞轮廓清晰,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往年在家时,爸妈都会让姐单独照一张的。”韩安珩笑了笑,语气放轻松了些,试图驱散姐姐那点犹豫。
他这话说得自然,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韩安禾的心湖,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这才恍惚记起,原主的记忆里的确有这样的习惯。
每年春节前,母亲总会带着女儿去照相馆,精心拍一张单人照,连同写给远方亲戚的信一同寄出。
此刻,在这远离故乡的东北小县城,在这间充满陈旧相机和定影水气味的简陋照相馆里,弟弟竟细心地记住了这个习惯。
老师傅也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看向他们,脸上带着见惯风雨的温和:“小姑娘自己拍一张好,年轻嘛,多留点纪念。这背景布还没换,光线也正好。”
韩安禾看着弟弟眼中的鼓励,心里那点因为花钱而生的吝啬终于败下阵来。
她在这个时代醒来已有些时日,依旧常常被这种质朴而真挚的情感所触动。
尤其是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弟弟,总在不经意间用他的方式守护着“家”的痕迹。
“好。”她终于点头,唇角弯起真实的弧度,“那就再拍一张。”
韩安珩立刻笑了,像是完成了件大事。他体贴地将自己隐在昏暗里,把所有的光都留给了她。
老师傅重新调整了一下照相机,示意韩安禾站回原位。
她独自站在那素净的灰色背景布前,灯光比刚才更灼热些,能清晰感觉到光线熨在脸上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又抻平了藏蓝色棉布上衣的衣角。
视线不经意地飘向旁边,弟弟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专注地望过来,无声地给予支持。
“来,姑娘,看这儿——”老师傅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对,头稍微再抬一点点…哎,好!精神!笑一笑,想想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韩安禾望向镜头,思绪却有些飘远。
想什么高兴的事呢?想他们终于熬过了最难捱的秋收。
想弟弟昨晚在油灯下看书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想他们用攒了许久的肉票割回来那一点点猪肉,或许年夜饭能包一顿香喷喷的饺子,想远方的父母收到照片时,是否能稍稍安心…
她的笑容渐渐自然起来,眼底染上些许光亮,是对当下生活的某种接纳,也是对未来的微茫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