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立刻说话,屋内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几秒钟后,颜菀白忽然轻轻地、清晰地笑了一声。
宋文镜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慌乱和不解。
只见颜菀白脸上带着明媚而温柔的笑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语气轻快地说道:“宋文镜,你这个人真是闷得可以。喜欢一个人,需要想那么多吗?还需要跟别人吵一架才敢说?”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揶揄和暖意:“不过,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我就勉强听听看吧。”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复,但那笑容和语气里的亲近之意,已经足够让宋文镜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并且被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填满。
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拨云见日,所有的阴霾和紧张顷刻间消散无踪。
屋内,油灯噼啪一声轻响。屋外,是呼啸的北风和隐约传来的、韩安禾故意提高音量的、催促韩安珩快走的说话声。
宋文镜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和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虽然依旧紧张,却努力保持着与颜菀白的对视。
“颜同志,有些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沈延敬家里是从政的,有些根基。而我爷爷,以前是大学的老师。沈延敬的父亲,沈叔叔,曾经是我爷爷的学生,因为这个,我们两家关系一直还算不错。”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就在我们下乡之前,我爷爷……遭人陷害,被卷进了一些麻烦里,情况很危急,差点就要被送去西北下放。那个时候,是沈叔叔多方奔走,托了关系,才最终把我爷爷保了下来,救了我爷爷,也救了我们家。”
宋文镜的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按照政策,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其实是可以不用下乡的。但因为这件事,沈叔叔私下找上了我。他说沈延敬性子跳脱,一个人去乡下他不放心,希望我能陪着一起下来,相互有个照应。我爷爷和我父母没办法拒绝。”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愫,直视着颜菀白:“所以,颜同志,当我察觉到沈延敬似乎对你有意的时候,我原本是打算退出的。我想着,我们家欠沈家的,我不能……我不能和他争什么。哪怕我自己……”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份压抑的情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可是,”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坚定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锐气,“我慢慢发现,沈延敬他并非你的良配。他对你的好感,或许并不纯粹,也未必能持久。我看到他同时……还在接近别的姑娘。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跳进一个可能并不幸福的未来里。”
宋文镜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所以,我不想再沉默了,也不想再因为所谓的人情和退让,而眼睁睁看着你可能受到伤害或者错付心意。我知道我可能配不上你,我家现在的情况也给不了你什么优渥的条件,我这个人也很闷,不会说好听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颜菀白,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但是,颜菀白同志,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算计的。我想争取一次。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哪怕你会拒绝我,但最起码,我为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和事,努力过了,我将来不会后悔。”
“所以,”他最后几乎是带着一丝卑微的恳求,却又无比真诚地说道,“颜菀白同志,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让我照顾你,保护你,哪怕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先……试着了解我?”
他说完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把自己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面完全剖开在了对方面前。
他紧张地等待着,连呼吸都屏住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姑娘,和窗外无尽的风声。
颜菀白静静地听着宋文镜的叙述,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荡开。
当听到宋文镜坦白最初因为恩情而打算退出时,她心里涌起的竟是一阵后怕和庆幸。
还好,还好自己当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沈延敬的不对劲,及时收回了那点萌芽的好感,没有陷得更深。
一想到自己曾经竟然对这样一个心思不纯、左右逢源,甚至可能背后设计陷害他人的人动过心,颜菀白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恶心。
那感觉就像不小心吞下了一只苍蝇,让人膈应又难受。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股不适感,等那阵恶心劲缓和了一些,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宋文镜。
她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表白,而是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宋知青,我想知道,举报宋爷爷的人,用的具体是什么理由?”
宋文镜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具体,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更加紧绷,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屈辱和愤怒。
他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嘲讽和苦涩:
“举报的人,也是我爷爷曾经的学生。他诬告我爷爷,收受贿赂,思想腐化。” 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最终却还是说了出来,“而那个所谓的‘贿赂’,颜同志,你一定想不到是什么。”
他抬起眼,看着颜菀白,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深了,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就是一支钢笔。一支普通的英雄牌钢笔。是那个学生在我爷爷去年生日时送的。我爷爷当时就觉得太贵重,推辞不过收下后,没过几天就找机会,用更高的价格买了对方孩子需要的奶粉和麦乳精作为回礼,远远超过了那支笔的价值。可这些,在举报信里,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