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菀白正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冷不丁听到沈延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沈延敬。
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带着那种她曾经觉得很有魅力的、略带痞气的笑容,语气也刻意放得温和。
坦白说,刚下乡那阵子,在一众或沉闷或书呆子气的男知青里,颜菀白确实对沈延敬有过几分朦胧的好感。
宋文镜长得斯文清秀,但性子太闷。
而沈延敬不同,他没有段俊安那种棱角分明、正气凛然的英朗,却生了一双看人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桃花眼。
嘴角也总是似笑非笑地勾着,有种玩世不恭的痞帅劲儿。
可偏偏他说话办事时,又喜欢摆出一副格外正经、积极向上的样子。
这种外表与言谈之间的反差,确实让当时年纪尚轻、看多了样板戏里脸谱化人物的颜菀白觉得新奇,甚至被短暂地吸引过。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起劳动生活,颜菀白细腻的心思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最明显的就是他对韩家姐弟态度的转变。
最初,沈延敬提起韩安禾和韩安珩时,语气里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慢和不屑一顾,似乎有些瞧不上这对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点“事儿多”的姐弟。
可就在韩家大哥韩康年来过一趟之后,沈延敬对韩安珩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就变得格外“照顾”起来,那种刻意接近的劲儿,让颜菀白看着都觉得有些假。
后来,他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当时回来养伤的段俊安。
嘴上总是冠冕堂皇地说着“崇拜军人”、“想向段同志学习”,表现得无比热忱。
但颜菀白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回她和韩安禾一起去河边洗衣服,远远看见沈延敬围着段俊安说话,那副近乎谄媚、急功近利的表情,和她平时看到的那个带着痞气的沈延敬判若两人。
当时韩安禾就微微蹙了蹙眉,没说什么,但颜菀白却把那个画面记在了心里。
这些零零碎碎的观察,像水滴一样,慢慢浇熄了她心中那点最初的好感。
她开始觉得,沈延敬的“正经”或许并非本性,而他的“痞帅”底下,藏着的可能是一颗过于精明算计、甚至有些趋炎附势的心。
所以此刻,面对沈延敬刻意放柔的嗓音和看似关切的问题,颜菀白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她合上书,脸上露出一个客气而疏离的笑容,语气平淡地回答:“没什么,随便翻翻闲书。沈同志有事?”
沈延敬见颜菀白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露出羞涩的神色。
反而合上书,用一副客气又疏离的口吻反问“沈同志有事?”,心里正有些讪讪的不得劲。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找话题,却见颜菀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然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抹极其真切、甚至带着点甜蜜和了然的笑容。
那笑容不同于她平时爽朗的大笑,是一种从心底里漾出来的、柔软的光彩,瞬间点亮了她明媚的脸庞。
沈延敬一愣,随即下意识地以为这笑容是冲着自己来的。
或许是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对自己有过的好感?或许是被自己刚才的主动关心打动了?
这个误解让他精神一振,刚刚那点尴尬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立马把身体站得更直了些,脸上重新堆起自认为最有魅力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更加热络,带着几分试探性的亲昵:“也没什么事,就是看颜知青一个人在这儿看书,怕你冷着。这书……好看吗?”
他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自己刚才的提问上,并趁机再靠近一步。
而此刻的颜菀白,心思早已飘远了。
她的笑容,确实不是因为沈延敬,甚至压根没注意他后续说了什么。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自己对宋文镜的“新发现”上。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呢?
明明一开始觉得宋文镜这人有点闷,戴着副眼镜,整天不是看书就是默默干活,跟其他那些或热情或滑头的男知青比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好像是有一次,大家去镇上的国营饭店打牙祭。
人多碗筷杂,她不小心碰掉了筷子,还没等她弯腰,坐在旁边的宋文镜已经默不作声地捡了起来,并且极其自然地用自己的茶水帮她涮了涮才递给她。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目光也没多看她一眼,但那份沉默的细心却让她印象深刻。
还有上次打雪仗,一个雪球猛地朝她砸过来,她吓得闭上眼,预想中的冰冷却没到来。
睁开眼,才发现是宋文镜不知何时侧身挡在了她前面,雪球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后背上,碎雪溅了他一脖子。
他也只是推了推眼镜,淡淡说了句“没事”,耳根却有点红。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人挺仗义。
以及刚刚在灶房里,那仅仅是指尖一刹那的无意触碰,他瞬间红透的耳尖和几乎要同手同脚的慌乱。
想到这里,颜菀白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种新奇又愉悦的痒意。
这种笨拙又真诚的反应,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来得动人。
她的笑容越发灿烂,完全发自内心,根本不是为了回应眼前的沈延敬。
而沈延敬那句没能说完的“颜……”,就那样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明显走神,而露出的甜蜜笑容,脸上的热情瞬间凝固。
颜菀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沈延敬还站在面前。
她迅速收敛了嘴角那过于外露的、因想起宋文镜而不自觉漾出的笑意,重新将表情管理成客气而疏离的模样。
她把手里的书彻底合上,做出要起身回屋的姿态,语气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敷衍:
“沈知青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忙了一天,我有些累,想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