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钟沉浑悠长的声音,如同无形的波纹,一圈圈荡过洛阳城的上空。这不是宣告朝会的钟声,而是唯有在重大庆典、或是帝国面临紧要关头时才会敲响的召集令!
钟声响起时,曹操正在西园军的校场上,亲自督促士卒操练新近配发的“元戎连弩”。他闻声猛地抬头,望向皇城方向,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毫不犹豫地厉声下令:“全军集结!披甲,执械,校场待命!”
几乎是同一时间,北军五校的营地、羽林卫的驻地、甚至是一些高级将领的府邸,都因这突如其来的钟声而瞬间沸腾。战马的嘶鸣声,军官的呼喝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迅速取代了午后的宁静。一股紧张而肃杀的气氛,如同无形的潮水,迅速弥漫了整个洛阳。
不到一个时辰,德阳殿前的广场上,已是将星云集。以皇甫嵩、卢植为首的文官重臣,以及曹操、袁绍、淳于琼等西园八校尉,鲍鸿、赵融等北军五校核心将领,皆顶盔贯甲,肃然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缓缓开启的德阳殿大门。
刘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他没有穿戴繁琐的冕服,而是着一身紧袖的玄色骑射服,外罩一件轻便的皮甲,腰悬宝剑,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将官队伍。
“诸卿!”刘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质感,“渔阳急报!鲜卑伪王和连,勾结高句丽、倭人,已遣精骑破边而入,寇我渔阳,屠戮百姓!”
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滚油,下方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愤怒的低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噩耗真的传来,依旧让人血脉贲张。
“豺狼野心,昭然若揭!”刘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彼辈以为,朕初定内乱,无力北顾?以为我大汉兵锋已钝?可笑!”
他猛地向前一步,手指北方:“他们要战,朕便赐他们一战!但要怎么打,何时打,在何处打,由朕说了算!在朕的王师北出边塞之前,朕要先让所有人都看清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如今的大汉军队,是何等的锋锐!是何等的不可战胜!”
“传朕旨意:三日后,于洛阳西郊邙山演武场,举行南北军对抗大演!以皇甫嵩为总裁,卢植、荀彧为仲裁!北军五校为‘北军’,西园八校尉及部分羽林精锐为‘南军’,真刀真枪,模拟实战!朕,要亲眼看看,朕的新军,利刃是否堪用!”
皇帝的意志,便是最高的律令。整个洛阳的军事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将作监所在的区域,日夜炉火不熄。监正陈墨亲自坐镇,指挥着大批工匠,将库存的标准化环首刀、强弩、箭矢、扎甲、鳞甲等军械,一一检查、保养、装箱。尤其是那些标注着“元戎”、“神机”等字样的新式装备,更是被小心翼翼地从库房深处取出。
“弩机望山刻度必须精准!每把弩配发的三棱破甲锥箭,一支都不能少!”陈墨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依旧专注锐利,他抚摸着一名工匠刚刚调试好的蹶张弩,对负责押运的军官反复叮嘱,“这些家伙,可是陛下和将士们在战场上保命、杀敌的根本!”
北军和南军的营地更是如同开了锅的沸水。被选调参加演习的部队,停止了所有日常训练,全力投入到战前准备中。军官们反复研究着邙山演武场的地图,商讨着战术。士兵们则忙着擦拭兵器,检查甲胄,给战马喂食精料。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和汗水混合的特殊气味,一种临战前的亢奋与紧张,笼罩着每一座营寨。
曹操将自己关在军帐中,对着沙盘冥思苦想。他所在的“南军”,虽然在装备上可能略占优势(西园军优先换装),但北军五校底蕴深厚,士卒经验丰富,且人数占优。更重要的是,北军的主将们,多是皇甫嵩的旧部,久经战阵,绝非易与之辈。
“不能硬拼……”曹操的手指在沙盘上代表一处丘陵的地方重重一点,“须得以正合,以奇胜!”
而在北军的中军营帐,几位北军校尉同样面色凝重。
“西园军那帮小子,仗着陛下宠信,装备是好,但终究是群新兵蛋子,没见过多少血。”
“不可轻敌!那曹操、袁绍,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曹操,用兵颇为刁钻。”
“怕他作甚!明日演武,正好叫他们知道,什么叫老牌劲旅!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场杀阵!”
双方摩拳擦掌,战意高昂,都憋着一股劲,要在皇帝和满朝文武面前,证明自己才是帝国最锋利的战刀!
三日后,邙山演武场。
这是一个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盆地,地势开阔,略有起伏,足以模拟多种战场环境。盆地四周的山坡上,早已搭建起临时的观礼台,旌旗招展,伞盖如云。皇帝刘宏端坐于最高、最中央的主位,左右分别是太尉皇甫嵩、司空卢植、尚书令荀彧等重臣,以及众多受邀观礼的文武官员、宗室外戚,甚至还有一些通过严格筛选的洛阳耆老和士子代表。
阳光下,数万大军泾渭分明地列阵于盆地两端。
北军阵营,以步卒为主,夹杂着部分骑兵。红色的战旗如同燃烧的火焰,士卒们大多身着传统的札甲,手持长戟、环首刀和规格不一的弓弩,阵型厚重,透着一股沉稳如山、历经百战的气息。这是帝国的传统脊梁。
南军阵营,则以混编为主。前排刀盾兵,中军强弩手,两翼骑兵,旗帜为玄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军弩兵阵列中,大量装备着形制统一的蹶张弩和腰引弩,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部分骑兵和精锐步兵的甲胄,也明显更为轻便和坚固。这是一支充斥着新血、新装备、新气象的力量。
“咚!咚!咚!”
三声巨大的战鼓擂响,如同雷鸣,震彻山谷!
演习,正式开始!
北军率先发动进攻!他们以传统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城墙,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向着南军阵地压迫过来。盾牌相连,长戟如林,气势磅礴,试图以绝对的力量和纪律,碾压对手。
面对北军如山般的压迫,南军阵中,曹操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弩兵,前置!三段击,准备!”
只见南军阵列前的强弩手们迅速上前,蹲踞、站立、错位,分成清晰的三排。
“风!风!风!”
随着令旗挥动和军官的口令,第一排弩手扣动扳机!数百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飞蝗般扑向北军阵列!
“举盾!”北军军官厉声嘶吼。
“砰砰砰!”大部分弩箭被厚重的盾牌挡住,但仍有不少从缝隙中钻入,或者凭借强大的穿透力,直接钉穿了木盾!阵列中顿时出现了一些微小的混乱。
第一排发射完毕,立刻后撤装填,第二排上前,几乎没有间隙,第二轮箭雨再次倾泻而至!
紧接着是第三排!
三轮箭雨,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持续不断的风暴,狠狠冲刷着北军的盾阵!虽然演习用的箭矢去除了金属箭头,包裹了沾有石灰的布团,但被击中要害部位(如面门、无甲保护的躯干)依旧会被判定“阵亡”或“重伤”退出演习。北军前进的步伐,被这密集而精准的远程打击硬生生阻滞,阵型也开始出现松动。
“骑兵,两翼扰袭!”曹操再次下令。
南军两翼的骑兵应声而动,他们并不与北军厚重的侧翼硬碰,而是利用马速和灵活性,不断用弓箭进行骚扰射击,牵扯北军的注意力,使其无法全力应对正面的弩箭压制。
北军主将见状,立刻调整战术。
“散开阵型!骑兵出击,驱散对方游骑!步卒加快速度,冲过去!贴上去他们就没辙了!”
北军阵列迅速变化,试图减少弩箭带来的伤亡,同时派出骑兵与南军骑兵纠缠。
然而,就在北军阵型变化的瞬间,南军阵中鼓声一变!
“刀盾手,前进!弩兵,延伸射击!”
前排的南军刀盾手立刻挺盾上前,与冲上来的北军步兵绞杀在一起。而后方的弩兵,则在军官指挥下,开始对北军阵列后方进行覆盖式射击,进一步制造混乱。
整个演武场,杀声震天!烟尘弥漫!红色的北军与玄色的南军如同两股巨大的潮水,猛烈地撞击、纠缠、渗透。刀盾碰撞的闷响,弩箭破空的尖啸,军官声嘶力竭的号令,士卒模拟战斗的怒吼,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令人血脉贲张的铁血交响!
观礼台上,众多文官看得目眩神迷,手心冒汗。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逼真、如此激烈的军事对抗?
卢植捻须颔首,对身旁的皇甫嵩低声道:“义真兄,你看这南军,装备精良,配合默契,尤其是这弩阵运用,颇有章法。曹孟德,确是将才。”
皇甫嵩目光锐利地盯着战场,沉声道:“北军亦不差,临阵变阵,颇有法度,士卒坚韧。只是……这南军的新式弩机,射速、威力,确实远超旧弩。若非演习,北军伤亡恐怕……”
荀彧则更关注全局,轻声道:“陛下革新军制,看来成效显着。南北两军,虽风格迥异,但皆显强军气象。假以时日,必成虎狼之师。”
而端坐主位的刘宏,自始至终,面色平静。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掠过战场上每一个细节——南军弩兵的标准化操作流程,北军步卒面对箭雨时展现出的坚韧,骑兵的机动与反制,双方军官的临阵指挥……他看的不仅仅是胜负,更是对新式装备、新战术、以及新老军队融合后实际战斗力的全面检验。
演习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最终,南军凭借更胜一筹的远程火力和曹操灵活的指挥,成功抵挡住了北军数次凶猛冲击,并利用一次北军骑兵被短暂调开的空隙,发动了一次凌厉的反击,以精锐步兵直插北军指挥中枢所在的位置。虽然未能完全“歼灭”北军,但依照演习规则,已达成“重创敌军,迫使其指挥系统陷入混乱”的战略目标。
鸣金声响起,双方脱离接触。
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演武场,迅速安静下来。双方士卒在军官带领下,重新整队列阵。虽然个个汗流浃背,身上沾满尘土和斑斑点点的石灰印记,但眼神依旧锐利,军阵依旧肃杀。
刘宏缓缓站起身。
刹那间,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立刻评价胜负,而是走到观礼台边缘,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军队,声音透过特制的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
“将士们!”
“朕,看到了!”
“朕看到了北军的老而弥坚,看到了你们如山如岳的厚重!这是我大汉的基石!”
北军阵列中,无数士卒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朕也看到了南军的新锐锋芒,看到了你们如刀如剑的锐利!这是我大汉的未来!”
南军阵列,顿时扬起一股昂扬之气。
“但朕更看到的,是你们——无论北军南军——皆是我大汉的忠勇之士!是护卫这万里河山、亿兆黎民的钢铁长城!”
他的声音陡然高亢,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今日演武,非为争一时之胜负,乃为砺我大汉之兵锋!让朕看清了你们的能耐,也让那些窥伺我朝的魑魅魍魉看清楚——”
他猛地抬手,指向北方,声如雷霆: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陛下万岁!大汉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数万将士口中迸发而出,直冲云霄,在邙山山谷间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也震得观礼台上那些文官、使节心神摇曳,面色发白!
这,就是强汉的军威!
演习结束,大军有序撤回营地。
刘宏在众臣簇拥下,返回行营。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陛下此刻的心情,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行营大帐内,只剩下刘宏、皇甫嵩、卢植、荀彧等寥寥数人。
“义真,子干,文若,”刘宏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演习看完了,说说吧。”
皇甫嵩率先道:“陛下,新军装备、战术,确有大用,尤其利于防守与消耗。然北军士卒之坚韧,实战经验之丰富,亦不可或缺。未来北伐,当以新军为矛,以北军为盾,新旧结合,方是万全之策。”
卢植补充道:“军心士气可用。经此演武,将士们求战之心必然更切。只是……北伐所需粮草、民夫,仍需时间筹措。”
荀彧则道:“今日军威,想必不久便会传遍四方。对内可凝聚民心,对外……当有震慑之效。”
刘宏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悬挂在帐壁上的巨大北疆地图,手指最终点在了渔阳郡的位置,缓缓向上,划过草原,直指遥远的鲜卑王庭所在的大致方向。
“军威已显,军心可用。”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皇甫嵩,若朕现在给你五万精锐,粮草充足,让你直捣鲜卑王庭,你需要多久?”
皇甫嵩闻言,身躯一震,沉吟良久,才慎重答道:“陛下,草原广袤,敌军飘忽。若寻其主力决战,顺利则需三月,若其避而不战,迁延时日,则难预料。且……深入漠北,后勤线漫长,风险极大。”
刘宏不置可否,又看向荀彧:“文若,国库与各地仓廪,支撑十万大军半年之用,可能凑齐?”
荀彧心中飞快计算,答道:“若加紧调运,压缩其他用度,或可……但会极大影响各地民生恢复与新政推行。”
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北伐,不是一句口号,涉及国力、军力、民力的全面调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宏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在地图与几位重臣之间移动,最终,定格在皇甫嵩脸上,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跳几乎停止的问题:
“若……朕不要求你必擒和连,也不要求你直捣王庭。朕只要你,打出今日演武的声势,将入侵渔阳的这支鲜卑前锋,以及他们可能出现的援军,彻底、干净地……埋葬在长城以南!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日?”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朕要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一场足以打断鲜卑脊梁骨的胜利!用这一战,告诉所有人,大汉的刀,不仅锋利,而且……敢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