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号在哀嚎。
这不是机械的轰鸣,而是一种更深层、更令人齿冷的悲鸣。整艘巨舰的龙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船体上那些古老的能量纹路,此刻被蛮横的暗紫色光芒充斥、鼓胀,像是一条条被强行注入毒液的血管。控制室内,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众人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切割成碎片。
“它在……排斥我们!”小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乎舞出了残影,但一个个界面刚被夺回,瞬间又被更汹涌的暗紫色数据流吞噬。“主炮……主炮充能无法中断!目标锁定……是‘新家园’殖民地!那里有三百万人!”
陆沉将自己“钉”在控制台前,暗核义肢深深插入一个应急接口,十二枚源质的能量如同他意志的延伸,化作无数把尖刀,与那入侵的冰冷意识争夺着每一寸控制权。但这感觉,像是在用双手去阻挡一场雪崩。一股远比残魂庞大、古老、且充满纯粹恶意的意志,正顺着能量回路倒灌而来,试图冲刷他的灵魂。
幻觉如同病毒般侵入他的脑海:不再是低语,而是星球在星骸能量下熔化的景象,是熟悉的面孔在紫色火焰中无声汽化……巨大的绝望感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柱。
“陆沉!”
一声清叱,如同利剑劈开迷雾。陆玥没有去碰任何接口,而是直接双手按在了陆沉的太阳穴上。她的掌心冰凉,但渡过来的源质能量却温暖而坚定,强行在他几近失守的意识壁垒上,重构了一道防线。
“母亲建造它,是为了守护,不是毁灭!”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星骸意识的噪音,“她一定留下了什么……某种只有我们,只有她的孩子才能触发的东西!”
就在这时,陆沉的暗核义肢——那继承自母亲的核心——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高频震颤。并非攻击,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他循着那微弱的指引,猛地将目光投向控制台下方的某个不起眼的接缝处。那里,原本严丝合缝的金属板,竟悄然滑开,露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一物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闪耀的芯片,只有一枚覆盖着岁月尘埃的、小小的金属铭牌。形状像一片星辰的碎片,边缘已被磨得光滑——与陆玥珍藏多年的那个小盒子,正好能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一起。
陆玥的呼吸瞬间停滞。她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拂去铭牌上的灰尘,露出了下面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刻字:“为了不想忘却的纪念。”
没有犹豫,她将那枚冰冷的铭牌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猛地按向了控制台中央那片最混乱的暗紫色数据漩涡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效。
只有一刹那的绝对寂静。
仿佛时间本身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以铭牌为中心,一层柔和的、如同星尘般的银白色辉光荡漾开来。它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修正”力量。所过之处,狂躁的暗紫色如同被抚平的褶皱,悄然褪去,露出系统界面原本的蔚蓝底色。引擎的咆哮被驯服,化为低沉平稳的呼吸。
“控制系统权限正在夺回!主炮充能中止!”小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星骸意识的愤怒,化作了实质。
控制室中央的空气猛地扭曲,暗紫色的能量从四面八方汇聚,凝聚成一个不断翻滚、没有固定形态的庞大虚影。它核心处跳动的幽绿光斑,像是一只充满恶意的独眼,锁定了陆玥——那个破坏了它好事的人。
“陆星尘……又是你……阴魂不散!”虚影发出的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锐嘶鸣。
数条由纯粹恶意凝聚的能量触须,如同毒蟒般射出,速度快得超越视觉。影的机械臂刚刚抬起,就被一条触须狠狠抽中,冰火磁三核能量场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掼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金属躯体溅起一串刺眼的电火花。
“普通攻击无效!”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星仔……很害怕……”角落里,乐乐紧紧抱着不断颤抖的星骸生物,脸色惨白,“它说……那里面……有很多人在哭……很多穿着暗核军团军服的人……”
被吞噬的士兵意识!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零的声音也在他脑海中急速响起:“共鸣!需要能与那些破碎意识产生共鸣的东西!”
能穿越时空、连接生者与亡者的,是什么?
是记忆。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旋律。
陆玥闭上了眼睛。她无视了那再次袭来的、足以将她撕碎的恐怖触须,将全部的精神力,灌注到那段深埋于心底的、几乎要与童年一起褪色的旋律中。
她开始哼唱。
起初,只是几个破碎的音节,轻微得如同耳语。那不是一首激昂的战歌,而是一首沉郁、悠远,带着无尽思念与决绝守护意味的调子——暗核军团的安魂曲,亦是他们的出征曲。
哼唱声在能量嘶鸣和警报声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奇迹发生了。
星骸意识虚影核心那幽绿的光斑,如同被针刺般猛地一颤!一条即将触及陆玥额头的能量触须,在半空中诡异地僵住、瓦解。
陆沉瞬间明白了。他不再试图用能量去对抗,而是将全部力量灌注到陆玥的歌声中,用自己的暗核义肢作为放大器!“影!最大功率,共鸣频率!小远,扫描意识波段,聚焦!”
影挣扎着爬起,受损的机械臂强行切换模式,发出过载的嗡鸣,将那股蕴含着悲伤与坚定的旋律,化作无形的浪潮推向虚影。小远咬着牙,锁定屏幕上那些在幽绿核心中疯狂闪烁的、微弱的“杂波信号”,将它们的共鸣放大!
陆玥的歌声渐渐响亮,不再仅仅是哼唱,而是带上了歌词,那古老的语言诉说着告别、牺牲与对黎明永不熄灭的信念。
控制室内,仿佛有无数透明的身影在凝聚,在跟随她一同歌唱。那是无数暗核军团的亡魂,在被吞噬、被压抑了无数岁月后,终于听到了来自故乡的召唤!
星骸意识的虚影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又收缩,发出非人的、混杂着愤怒与一丝恐惧的尖啸。暗紫色的能量如同溃堤般从它身上逸散,那核心的幽绿光芒在无数亡魂意识的集体反抗下,迅速黯淡、龟裂。
最终,在一阵无声的灵魂尖啸中,庞大的虚影轰然崩解,化作漫天飘零的紫色光屑,被寂灭号重启的净化系统贪婪地吸入、封存。
死里逃生的寂静,笼罩了控制室。
陆玥力竭地靠在控制台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陆沉走到她身边,沉默地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它……被封印了?”小远喘着气,不确定地问。
“只是暂时。”零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它的核心仍在星骸裂隙。寂灭号……正在自动设定航线,目标,裂隙深处。”
陆沉抬起头,看向主屏幕。导航图上,一条清晰的航线已然标定,终点正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星骸裂隙。这是母亲早已写好的最终程序,一场无法回避的终极远征。
他环视四周:嘴角溢着能量液、却依旧试图站直的影;惊魂未定却努力对他露出微笑的乐乐和小远;以及身边,与他血脉相连、共同承载着使命的姐姐。
陆沉深吸一口气,寂灭号冰冷的、带着金属和能量余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点燃了他胸中的火焰。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去结束这一切。”
寂灭号调整姿态,巨大的引擎喷吐出幽蓝的尾焰,如同一位重拾使命的沉默巨人,义无反顾地驶向那片孕育了最终黑暗的星域。
裂隙在前,宛若深渊巨口。
而他们,将化为射入深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