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止步于上层。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试图刺破云层时,行动已蔓延至普通弟子聚居的区域。
相较于真传与长老,这里人数众多,但个体力量薄弱,组织更为松散。
面对由昔日师长、精英师兄师姐带领的、秩序井然的队伍,绝大多数普通弟子在懵懂与惶恐中便被集中控制。
偶有血性者试图反抗或逃离,也迅速被镇压下去,成为掌控链条中新的一环。
当最后一处弟子居所被“梳理”完毕,天色已然大亮。
但蛊神教内部的天空,却仿佛比以往任何一个清晨都要阴沉。
无形的枷锁已然套牢了除那最顶尖三人外的所有教众。
方源站在主殿前的广场高台上,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眼神已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人群,心中无波无澜。
这只是计划中的一步,坚实的一步。
副教主古御尹,对此滔天巨变仍一无所知。
他居于教中深处最为宏伟的殿宇之中,正为近日教务烦心,却也未曾料到,祸起萧墙,已在咫尺之遥。
依照惯例,次日清晨将召开长老会议,商讨要事。
他如同往常一样,等待着诸位长老的觐见。
翌日晨,议事大殿。
青铜兽炉中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
长老们陆续进入,分列两旁。
古御尹端坐于上首副教主之位,目光威严地扫过下方。
旋即,他眉头一皱——在熟悉的袍服与面孔中,混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弟子,且就站在前列,神情自若。
“嗯?”古御尹鼻中发出一声不悦的冷哼,目光如电射向方源,“你是何人门下弟子?此地乃长老议事重地,岂容你擅自闯入?还不速速退下!”
他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天象境强者自然的威压,寻常弟子在此目光与喝问下,恐怕早已战战兢兢,跪地请罪。
然而,方源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有多少变化。
就在这时,一位平素以耿直着称的长老忽然踏前一步,拱手道:“副教主息怒。今日我等聚集于此,实有一件关乎我教未来的大事需议。”
“我等以为,副教主近年来劳心劳力,功勋卓着,如今或可退位静修,享享清福。教主之位,当由德才兼备之新人接任。譬如……眼前这位方源师侄,便是不二之选。”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连那熏香的烟柱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古御尹先是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继而化为熊熊怒火。
“放肆!”
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精铁所铸的扶手瞬间化为齑粉,整个大殿为之一震,磅礴如渊似海的气势轰然爆发,天象极境的威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如同实质的浪潮般向那名发言的长老及方源席卷而去!
“尔等可是得了失心疯?竟敢在此胡言乱语,逼宫造反?”
古御尹须发皆张,眼中精光爆射。
“蛊神教千年基业,岂容尔等儿戏?这天下,终究是实力为尊!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翻天不成?”
他自信,以他天象极境的修为,足以震慑在场任何心怀异动者。
往日里,他这股气势一出,便是资深长老也要心神动摇,退避三舍。
然而,预料中的畏惧与退缩并未出现。
那名发言的长老虽面色微微一白,却并未后退。
紧接着,第二位长老站了出来,声音沉稳:“副教主,方源师侄天纵奇才,深孚众望,确为带领我教中兴之选,还请教主以大局为重。”
第三位、第四位……越来越多的长老从队列中走出,沉默却坚定地站到了方源身侧或前方。
他们并未爆发气势与古御尹对抗,但那一片沉默的并肩而立,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冲击力。
转眼间,殿中超过八成的高层,都已表明了立场。
古御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惊怒交加之中,更有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他不是蠢人,眼前景象只能说明一件事——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蛊神教的高层已被大规模渗透甚至掌控!
而核心,就是那个依旧神色平静得可怕的年轻弟子,方源。
“好,好,好!”古御尹怒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周身真气澎湃涌动,衣衫无风自动,显然已动了真怒,准备以雷霆手段先拿下首恶,再清理门户。
“看来本座久不出手,有些人已经忘了天象极境为何物!今日便让你们重新记起!”
他一步踏出,地面石板龟裂,就要施展绝世神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古御尹脸色骤变!
那原本圆融流转、磅礴无匹的天象极境真气,毫无征兆地猛然一滞,随即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脏腑中疯狂冲撞、紊乱起来!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逆流与毒火,自真元最核心处迸发,肆意破坏着行功的路径。
他闷哼一声,身形晃动,不得不强行止住攻势,将绝大部分心神与功力收回,竭力镇压体内那突如其来的、诡异至极的混乱。
真气逆行,经脉刺痛,气血翻腾。以他的修为,寻常毒物根本难以近身,更遑论造成如此深入根基的扰动。
这绝非外毒,倒像是……从自身内部孕育出的病灶?
“副教主,这真气逆乱、焚经蚀脉的滋味,可还受用?”方源平静的声音,在此刻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古御尹霍然抬头,死死盯住方源,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更深处却闪过一丝惊悸。
“你……你们竟敢下毒?!何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自问饮食起居极为小心,更有真气护体,万毒不侵,实在想不通何时着了道。
方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缓步向前,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古御尹耳中:“副教主不妨猜猜看?或许是您最信任的人?最不设防的时刻?最私密的空间?”
古御尹脑海中如闪电般掠过几个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张温婉妩媚的面容上——他的道侣,与他相伴数百年,共享荣华,亦共渡难关的女子。
难道……不,不可能!
他心中怒吼,不愿相信。
但体内那诡异力量发作的时机、方源那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道侣近日一些极其细微、当时未曾在意的不自然……种种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他心胆俱寒的可能。
是了,方源先前掌控丹房、废料区,以其深不可测的蛊毒造诣,利用废弃蛊物与毒物残留,以魔种道心之法炼制出难以察觉的“魔种”雏形。
此物并非直接作用于修为高深者,而是通过其最亲近、最不设防的道侣为媒介,在阴阳交汇、心神放松至极的时刻,悄然渡入其本源之中。
魔种潜伏,与宿主真气缓慢交融,寻常探查根本无从发觉,只待引动之刻,便如堤坝蚁穴,引发全面崩溃。
“卑鄙!无耻!”古御尹双目赤红,既是因真气混乱的痛苦,更是因背叛与算计带来的滔天恨意。
他想运功逼毒,想拼死一搏,但体内状况恶化极快,那“魔种”之力阴损刁钻,专坏根基,使他十成修为此刻连三四成都难以调动,且还要分心压制继续恶化的趋势。
时机已到。
方源不再多言,身形如鬼魅般飘近。
周围的长老们虽未出手围攻,却隐隐封锁了古御尹所有可能的退路。
此刻的古御尹,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受伤猛虎,空有尖牙利爪,却难以发挥。
指尖凝聚着深邃幽光的化魂之力,精准而迅疾地落在古御尹周身数处大穴之上,不仅是封禁其行动,更是加剧其体内真气的紊乱,使其再无聚力反抗的可能。
古御尹怒吼挣扎,但在内外交困之下,终究是无济于事。最终,那蕴含着掌控意志的幽光,没入他的眉心。
挣扎渐渐停止,赤红的眼眸中,愤怒、不甘、仇恨等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茫然,随后,一种全新的、绝对服从的烙印,自灵魂深处浮现,覆盖了所有过往的忠诚与自我。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方源时,已与殿中其他长老无异。
大殿之中,彻底归于平静。
只有熏香仍在缓缓燃烧,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近乎颠覆教权的变故从未发生。
方源转身,目光扫过殿中所有被他掌控的高层。
至此,蛊神教明面上所有力量——从普通弟子到真传,从执事长老到副教主,除了那两位闭死关不知岁月、几乎成为传说的太上长老,以及那位云游未归、神秘莫测的蛊神本人,已然尽数落入他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