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穴”地下二层，整备区。
冰冷的水柱带着刺骨的压力，狠狠地冲刷在林枫赤裸的后背上。
“洗干净点！” 一名穿着橡胶围裙的杂役兵，手里握着高压水枪，一脸嫌恶地吼道。 “别让那些臭虫和烂疮脏了贵客们的眼。”
水流冲过林枫那条沉重的、生满铁锈的左腿义肢，带走了上面凝固的血痂和污垢，露出了底下暗青色的金属光泽。那是一个极其丑陋的造物，液压杆像是一条干枯的血管，附着在粗糙的铸铁骨架上，连接着他背后的气瓶背包。
林枫低着头，任由冰水冲击。 他的身体在颤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空虚”。
“红魔”的药效彻底过去了。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被抽干了燃料的发动机，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都在渴望着那种让人疯狂的化学药剂。他的神经末梢在跳动，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
“呃……” 他咬紧了牙关，牙龈渗出了鲜血。
“忍。” 那个字，像是一道烙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昨晚，在黑暗中，他用那枚藏在皮带缝隙里的手术刀片，整整磨了三个小时。 不是磨刀。 而是磨那颗生锈的螺丝——那个老鬼口中，控制着液压阀流量的关键螺丝。
因为没有工具，没有光线，他只能凭着手指的触感，一点一点地用刀尖去刮，去撬。指甲劈了，指尖磨烂了，鲜血混着铁锈流进了义肢的缝隙里。
但他做到了。 那颗螺丝，松动了大约四分之一圈。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他能感觉到，当气阀打开时，那股冲入活塞的气流，比以前稍微……暴躁了一些。
“好了！带走！” 杂役兵关掉了水枪，把一条破烂的粗布裤子扔在林枫头上。
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走过来，用带电的警棍捅了捅林枫的腰眼。 “走！001号！该上场了！”
林枫默默地穿上裤子。 那条左腿很沉，每迈一步，都需要腰部和残肢付出巨大的力量来带动。 “嘎吱……嘎吱……”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一首死亡的序曲。
……
一号露天角斗场。
风雪依旧。 今天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遮蔽了视线，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绝望的白色。
看台上，坐满了人。 除了昨天那个大佐，还多了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研究员，以及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看起来像是特高课的高级特务。
他们在打赌。 赌注是金条、军票，或者是女战俘。
“听说了吗？今天的对手是‘十九号’。” “那个‘铁下巴’？” “没错。那是‘咬合力测试’的失败品。据说它的下颚骨被换成了液压钢钳，能一口咬断步枪枪管。” “那个瘸子死定了。” “嘿嘿，我赌瘸子能坚持三分钟。”
议论声随着风雪飘进了场内。
林枫站在场地中央，脚下的积雪没过了脚踝。 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那满是伤疤的裸露上身。但他感觉不到冷。他的体内正烧着一把火，那是饥饿，那是愤怒，那是想要撕碎一切的杀意。
“吼——！！”
对面的铁闸门，轰然开启。
一个佝偻的身影，四肢着地，像是一只巨大的鬣狗，从黑暗中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 或者曾经是人。
他的四肢极其细长，关节处都钉着钢板。 最恐怖的是他的脸。 他的整个下半张脸——从鼻子以下，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裸露在外的、如同捕兽夹一般的机械下颚。 几根粗大的弹簧和液压管暴露在空气中，随着他的呼吸一张一合，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撞击声。 口水混合着润滑油，顺着那两排锋利的钢牙滴落。
代号：十九号。 “碎骨者”。
“开始！！” 广播里传来刺耳的哨音。
“嗖——！”
十九号动了。 它的速度极快，四肢在雪地上抓挠，像是一道灰色的闪电，贴着地面冲向林枫！
林枫站在原地。 他的左腿像是生了根一样，深深地扎在冻土里。 他的独眼，死死地锁定了那个飞速逼近的黑影。
太快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这种速度根本不够看。 但现在，这具残破的躯体，跟不上他的意识。
“躲不开。” 林枫的大脑在瞬间做出了判断。
既然躲不开…… 那就…… 不躲。
“吼！！” 十九号扑到了面前！ 它猛地昂起头，那张巨大的、恐怖的机械大嘴张开到了极致，对着林枫的喉咙，狠狠地咬了下来！
那股腥臭味，那是机油和腐肉混合的味道。
看台上的观众屏住了呼吸。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鲜血喷涌的画面。
然而。 就在那一瞬间。
林枫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 向前跨了半步！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紧握成拳，甚至没有去格挡那张大嘴，而是…… 狠狠地塞了进去！
“什么？！” 看台上有人惊呼。 这是自杀？！
“咔嚓！！！”
十九号的机械钢牙，狠狠地合拢！ 咬住了林枫的小臂！
剧痛！ 那种骨头被钢铁挤压、肌肉被撕裂的剧痛，瞬间传遍了林枫的全身。 鲜血飙射！
但林枫没有叫。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
他赌对了。 这个怪物的咬合力虽然恐怖，但那是针对“硬物”的。 当它咬住的是一只充满了肌肉和骨骼的手臂时，它的牙齿会嵌入肉里，卡在骨头缝里，反而…… 无法瞬间切断！
“抓住你了。” 林枫的声音，低沉得像是恶魔的低语。
他的右手虽然被咬住了，但同时也意味着…… 这个怪物的头，被他锁住了！
“给我……起！！”
林枫怒吼一声。 他那条经过改装的、沉重的左腿，猛地发力！ 背后的气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滋——！！”
那是昨晚他偷偷调松的那颗螺丝在起作用！ 进气量增加了！ 液压推力…… 暴涨！
原本迟缓笨重的铁腿，在这一刻，竟然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
林枫以左腿为轴，腰部发力，将被他“锁”住的十九号，整个人…… 抡了起来！
“呼——！！”
一百多斤的怪物，加上那一堆沉重的机械下颚，竟然被林枫单手抡到了半空！
“砰！！！！”
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但这还没完。 十九号虽然被砸懵了，但它的嘴依然死死咬着林枫的手臂，甚至开始疯狂甩头，想要把林枫的手臂撕扯下来。
“想吃肉？” 林枫的眼中红光暴涨。 “老子让你吃个够！！”
他猛地抬起那条沉重的铁腿。 那只由铸铁打造的、带着防滑齿钉的巨大脚掌，高高举起。
目标： 那个暴露在外的、连接着机械下颚的…… 液压助力泵！
“给我……碎！！”
“当——！！！”
一声巨响！ 仿佛是打桩机砸在了钢板上！
三十公斤的铁腿，加上液压助力的踩踏。 这一脚的力量，足足有半吨！
“咔嚓——噗嗤——”
十九号的脖子上，那个精密而脆弱的液压泵，瞬间被踩爆了！ 黑色的液压油和红色的鲜血，像喷泉一样炸开！
“呃……呃……” 失去了动力的机械下颚，瞬间瘫痪，卡死在半开半合的状态。
林枫猛地把鲜血淋漓的右手抽了出来。 小臂上多了两排深可见骨的血洞，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尺骨。
但他感觉不到痛。 肾上腺素和那股嗜血的疯狂，让他忘记了一切。
他骑在十九号的身上。 那条铁腿死死踩住怪物的胸口，压断了它的肋骨。
“死！”
林枫举起左手。 那只手上，没有武器。 但他把五指并拢，形成了一个锋利的“手刀”。 指尖对准了十九号那失去了下颚保护的…… 咽喉软骨。
“噗！”
手刀插入！ 直没手腕！
“嘶啦——”
林枫猛地往外一扯！ 一截血淋淋的气管，被他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十九号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熄灭了。 它到死都不明白。 为什么这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比它这个改造过的怪物…… 还要像怪物。
风雪中。 林枫跪在尸体旁。 手里抓着那截气管。 浑身浴血。
他没有欢呼。 没有咆哮。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 那只独眼，隔着漫天的风雪，冷冷地看向了看台上的那些“大人物”。
那种眼神。 不是看着“主人”。 而是看着…… “猎物”。
看台上。 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特高课的官员，手中的烟卷烧到了手指，却浑然不觉。 “这……这是什么战术？” 他颤声问道。 “以伤换命？” “那是人类能有的意志力吗？”
旁边的“驯兽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笑道： “这是‘零号’。他是……特殊的。”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
医疗室。 或者说，是修理间。
林枫躺在满是油污的手术台上。 那个代号“听诊器”的军医，正在给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没有麻药。 只有简单的酒精清洗和缝合。
“你疯了。” 军医一边缝针，一边低声说道。 “用手去喂那个怪物的嘴？那可是液压钢钳！如果稍微偏一点，你的这只手就废了！”
“废了就废了。” 林枫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只要能杀它。” “一切……都是代价。”
军医的手抖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林枫那只独眼。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让他想起了一种动物。 西伯利亚狼。 即使被捕兽夹夹断了腿，也会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骨头逃生，然后……回来报仇。
“你的腿……” 军医的目光下移，落在那条铁腿上。 他是个行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那个液压阀……是不是动过？” 军医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
林枫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军医深吸了一口气。 他迅速地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扳手，装作检查义肢的样子，在那个螺丝上拧了几下。 不是拧紧。 而是…… 又松了半圈。
“这东西设计有缺陷。” 军医大声说道，像是故意说给门外的卫兵听。 “油路有点堵塞，我清理了一下。”
然后，他凑到林枫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松太多会漏气，容易被发现。” “我帮你调了一下气阀的回流管。” “现在……爆发力更强了。” “但记住，只有三次机会。三次爆发后，气瓶会过热抱死。”
林枫愣住了。 他看着这个戴着口罩、眼神躲闪的军医。
“为什么？” 他问。
军医没有回答。 他只是快速地包扎好伤口，然后收拾工具。
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他把一个小纸团，塞进了林枫的手心里。
“那个老头……快不行了。” 军医背对着林枫，低声说道。 “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活下去。”
……
回到牢房。 林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展开了那个纸团。
那是一张从烟盒上撕下来的锡纸。 上面用指甲划出了一幅简陋的…… 地图。
那是“狼穴”的地下排水系统图。 在其中一个节点上，画了一个红色的“x”。 旁边写着两个扭曲的小字： “生路”。
“咳咳咳……” 隔壁传来了老鬼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是真正的、濒死的咳嗽。 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叶咳出来。
“老鬼……” 林枫趴在排水管口，轻声呼唤。
“嘿……” 那边传来了微弱的回应。 “小子……赢了？”
“赢了。” 林枫握紧了手中的锡纸。 “你……怎么样？”
“快……灯枯油尽了。” 老鬼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亢奋。 “那个医生……是自己人。” “他叫‘听诊器’……是个好孩子。”
“那张图……你收好。” “那是这三年来……我用命换来的情报。” “那个‘x’……是锅炉房的排气口。” “只有那里……没有通电网。”
“你要……逃出去。” “你要把这里的事……告诉全世界。”
“那你呢？” 林枫问。
“我？” 老鬼笑了。 笑声中带着一丝解脱。
“我走不动了。” “我的腿……早就烂在雪地里了。”
“而且……” “总得有人……留下来……给你们……点火。”
“点火？” 林枫不解。
“狼穴……太冷了。” 老鬼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正在飘向远方。 “需要一把大火……才能暖和暖和。”
“小子。” “记住你的名字。” “复仇。” “带着我的恨……带着那四万人的恨……” “活下去。”
声音，消失了。 只有死寂。
林枫趴在地上，久久没有动。 他把那张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了义肢的最深处。 然后。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冷的墙壁。 仿佛是在抚摸一块墓碑。
他没有哭。 这里的眼泪是廉价的。 只有血，才是通用的货币。
“我会的。” 林枫对着墙壁，郑重地承诺。
“我会把这把火……” “烧遍整个北境。”
夜深了。 风雪更大了。 在这地狱的最深处。 一颗名为“复仇”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它吸食着鲜血，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疯狂地生长。
（第35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