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的铁门再次打开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一丝惨白的光线从高墙上方狭窄的透气窗挤进来,在布满污渍的地面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来的不是雷豹,而是两名面无表情的警员,给他送来了寡淡的早餐——一碗看不到米粒的稀粥和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吃完,准备转移。”其中一个警员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
苏喆没有动那食物,只是靠墙坐着,闭目养神。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精神却在高度集中。转移?是送去法庭,还是更隐秘的地方?雷豹昨天的匆匆离去,和今天这突如其来的“转移”,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他必须做点什么,在离开这个相对“公开”的警署拘留室之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警员那种略显沉重的步伐,而是更轻、更从容,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脚步声在拘留室门口停下。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双冷静、清澈的眼睛出现在窗外,与苏喆探寻的目光对上。
那是一个穿着得体灰色风衣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感。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公文包。
“林策侦探?”男人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我是秦屿,受聘成为你新的辩护律师。”
新的律师?苏喆心中微动。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物。而且,这个秦屿的气质,绝非常人。他身上的那种冷静和洞察力,甚至让苏喆联想起了某些世界里身居高位的情报头子或者大检察官。
“是我。”苏喆站起身,走到门边,“我记得我的律师似乎不是您。”
“原律师因故请辞了。霍正雄先生生前的一些……朋友,对你的案子很关注,认为可能存在疑点,所以委托我来接手。”秦屿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们需要谈谈,时间不多。”
警员似乎得到了指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牢门,但并未离开,而是守在门口。
秦屿走进来,对逼仄肮脏的环境毫不在意。他从小窗透进的光线下打量了苏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似乎没料到苏喆在经历如此巨变后,眼神还能如此镇定,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
“林先生,你的情况很不乐观。”秦屿开门见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警方掌握的证据链几乎无懈可击。密室、指纹、监控、动机……所有指向你的证据都形成了逻辑闭环。”
苏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插话。
秦屿继续道:“要打破这个闭环,我们只有两种途径。第一,证明证据是伪造的。第二,找到真凶,或者至少是足以推翻现有结论的强力反证。”他推了推眼镜,“你认为,哪一条更有可能?”
这是一个试探。苏喆瞬间明白了。这位新律师,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想知道的不仅仅是案情,更是他林策(苏喆)的判断力和价值。
“两条路都走。”苏喆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但重点在于,找出这个‘完美’证据链本身的‘不完美’之处。秦律师,您不觉得,太过完美的东西,本身就很可疑吗?”
秦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赞赏,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很有意思的观点。继续说。”
“首先,指纹。”苏喆回忆着原主记忆里的细节,“凶器是一把装饰用的古董匕首,据说是霍先生的心爱之物,一直放在书房陈列。我承认我碰过那把匕首,是在案发前三天,霍先生向我展示它的时候。但问题是,如果我是凶手,杀人后为什么不擦拭指纹?还特意把它留在现场?这不符合一个‘完美’罪犯的心理,更不符合一个侦探应有的反侦察能力。”
秦屿微微点头:“警方解释是你杀人后仓皇逃离,来不及处理。”
“仓皇逃离,却能制造一个从内部反锁的密室?”苏喆反问,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雷警长似乎忽略了这里的矛盾。”
“监控呢?”秦屿追问,“走廊监控显示,在霍先生死亡时间前二十分钟,只有你一人进入书房,直到尸体被发现,期间再无他人进出。你怎么解释?”
“监控可以篡改,或者,存在视觉盲区。”苏喆沉声道,“我需要查看完整的、未经剪辑的监控录像,尤其是案发前后几个小时,所有相关区域的录像。不仅仅是走廊,包括可能的通风管道、窗外,甚至是……服务器机房的时间戳记录。”
秦屿眼中精光一闪。要求查看服务器时间戳,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嫌疑人的思维范畴。
“还有动机。”苏喆继续说道,“我与霍先生确实因为慈善款项的审计问题有过争执,但那属于正常工作范畴,远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用这个作为杀人动机,太过牵强。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可能与霍先生的商业对手、家族内部,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秦屿:“秦律师,您刚才说,是霍先生的朋友委托您来的。那么,您或者您背后的人,是否知道一些……警方卷宗里没有记录的事情?比如,霍先生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或者,他是否在暗中调查某些事情?”
秦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守门的警员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你的思维很敏锐,林先生,超出了我的预期。”秦屿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有些事情,在这里不方便说。但我可以告诉你,霍先生近期的确在进行一些……非公开的商业评估,涉及雾城几个老牌家族的灰色地带。至于更具体的……”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警员,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迅速递给苏喆。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穿着精致的洋装,站在霍家别墅的花园里,笑容明媚,眼神清澈,正是霍大小姐。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老旧的、木质的小鸟形状口哨。
“这是?”苏喆皱眉。
“霍小姐坚持要我把这个交给你。”秦屿的声音几不可闻,“她说,‘林侦探一定明白’。她说,这是她父亲……最近常常拿在手里把玩的东西。”
霍正雄会把玩一个孩童式的旧口哨?苏喆接过照片,仔细端详。那口哨做工粗糙,颜色褪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绝对不正常。结合昨天回忆里霍大小姐那个复杂的眼神,这个口哨,很可能是一个信号,一个线索。
“我明白了。”苏喆将照片紧紧攥在手心,“秦律师,在我‘转移’之前,我需要您帮我做几件事……”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而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苏喆的话。雷豹带着几名身材魁梧、穿着不同于警署制服(更像是监狱系统)的人员,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时间到了!林策,出来!”雷豹看也没看秦屿,直接下令。
两名魁梧人员上前,粗暴地将苏喆从拘留室里拽了出来,给他戴上了沉重的手铐和脚镣。
“雷警长,我的当事人……”秦屿上前一步,试图交涉。
“秦大律师,”雷豹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程序就是程序。他现在要移送到看守所,等待法庭审理。有什么话,留着跟法官说吧!”
苏喆被推搡着向前走,他回头看了秦屿一眼,用眼神传递了未尽之意。秦屿站在原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在被押解着穿过警署走廊,走向后门停着的押运车时,苏喆的大脑飞速运转。霍大小姐的暗示,秦屿的出现,雷豹的急不可耐……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而那个陈旧的木鸟口哨,似乎就是串起它们的那根线。
“逻辑迷宫……”他再次默念这个界域的名称。
真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不合理、被忽略的细节背后。他必须尽快理清头绪,否则,一旦被投入看守所那个更封闭、更黑暗的环境,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押运车的车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世界陷入一片金属的囚笼与未知的黑暗。